文帝齐硕桢,太祖嫡长子,上原威王齐硕桥之兄。文帝少时聪慧,好骑射,十四岁赴同舟学经,师从大学士韩经纶。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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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谦鳞没日没夜地阅读《呼雅德牧经》,沉浸在这部宏大、深邃且神秘的西域巨著中无法自拔。赫虏的事迹唤醒了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躁动,他时常幻想自己如赫虏那样踏上旅途,去寻找命定中的瑕黔地,去实现一种无法通过世俗言语描述的成功。这是他头一次为自己体内的格族血脉感到兴奋。
左浩钧没有阻止左谦鳞阅读杜如风编著的书籍,在他看来,读书是这个可怜孩子的唯一消遣方式,能有一部令其如此着迷的读物是值得庆幸和欣慰的事情,他甚至想过为左谦鳞请位西教先生,还特意请托沈翀到外城的西教庙宇去寻聘,怎奈那是所格文教庙宇,得知自己是被请去讲述《呼雅德牧经》,祭司、教士们无一不严词拒绝。
见寻不到合适的先生,左浩钧便亲自陪伴左谦鳞阅读。过去总是忽视这个身有残缺的儿子,如今他打算好好弥补这份缺失的亲情,每日在左谦鳞的厢房待上一个时辰,听儿子讲述当日所读经文。他完全不关心《呼雅德牧经》经文的内容,无所谓是不是外家学问,也不抵触译者是杜如风,仅单纯地享受倾听的过程。
这段时间是他最为闲适的日子,用宁秋思的话来讲,他额头仿佛都比以前平整了。左浩钧也想通透了,中原又不是他的属地,没必要将自己卷入中原旧党和上原集团的争斗中。他计划一旦局势缓和就立马请辞回东岭。
只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遂他的愿。
这天,左浩钧一如既往地陪伴左谦鳞阅读,刚待了不到两刻钟,左吉便来通报:“王爷,宫里又来人了。”
左浩钧也不惊讶,几乎每隔一两日宫里都会送来美酒佳肴,他不紧不慢道:“还是内侍监的人吗?”
“除了内侍监,还有羽章营。”左吉回答道,“有薛内侍,那个姓聂的羽章卫,另外还有一名羽章卫,老奴没见过。”
“哦?那人长什么模样?”左浩钧问。
“挺威风的,感觉像是聂炎的上司。”左吉说。
“难不成是硕检?”左浩钧寻思了一下,接着又问左吉:“他们人到哪里了?”
“请到前厅了。”左吉道。
左浩钧立即起身,没有回房更衣便径直来到前厅。
齐硕检一身山文甲,罩暗红厚麻斗篷,胸前的护心镜擦得锃亮,腹吞和肩吞均是金色麒麟首,颇有英气。旁边的薛顺则穿着暗绿长衫,头戴黑色圆顶冠,显得阴柔孱弱。按理说薛顺才是传达圣意的人,齐硕检不应该与他并排而立,除非一种情况发生,那就是齐硕桢亲驾,这样薛顺和齐硕检都是侍从,就无所谓谁站前站后了。
相互行完招呼礼,左浩钧凝神问二人:“圣上没有驾临吗?”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个温厚清亮的声音:“朕还刻意回避没让你的下人看见,你怎么知道朕来了?”
左浩钧旋过身,只见齐硕桢身着玄青交领袍,腰系朱绸白玉带,神采奕奕地朝自己走来。
一阵局促涌上心头,左浩钧深鞠一躬,朗声道:“参见陛下!”
“免礼就坐吧。”齐硕桢摆了下手,然后朝薛顺和齐硕检吩咐道,“你们去外面候着,朕与毅峰单独聊会儿。”
待齐硕检、薛顺告退,齐硕桢坐到大案前,一脸诚恳地望向左浩钧,叹道:“唉,毅峰,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朕也为难,若不派羽章营过来做做样子,不知道那些旧党官员还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呢……不过你放心,那些旧党人折腾不起浪来,如今你贵为国舅,再大的罪过都可免,朕今日就是来赦你的。”
听齐硕桢拿安抚旧党作说辞,左浩钧怨气横生,暗忖道:“盘查常平仓、得罪旧党是应你的要求,刚有些眉目就被叫停不说,如今你又为安抚旧党软禁我家眷,思仁啊思仁,难道你已将君王制衡术用到我身上了吗?”
即便如此,他脸上却是静如平湖,恭敬回应道:“谢陛下。”
齐硕桢紧接着说:“最近出了件大事,张贺那只老狐狸,死了。”
左浩钧闻言一怔,有些失惊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十几天前,因临近太子大婚,也就只草草办了丧,如今旧党群龙无首,正是你我兄弟除灭旧党顽疾的大好时机!”齐硕桢兴奋地说。
左浩钧身心俱疲,已不想掺和朝堂事,于是婉言道:“陛下,臣才能有限,胆识不足,恐难当此任。而且太子大婚礼成,臣的送亲之行也已结束,恳请陛下允臣回东岭。”
见左浩钧推辞,齐硕桢忽地收起笑容,沉声说:“毅峰,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但眼下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朕与你讲过朝堂的局势,这不比当年我们带兵时太平,如此紧要关头,朕不能没有你相助。”
左浩钧拱起手,再次婉拒:“陛下,臣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左毅峰了……”
话刚出口一半便被齐硕桢严声打断:“不行,如此关键之时,说什么你也不能走!”
左浩钧深知自己是没法全身而退了,只好退而求其次,请求道:“那陛下可否让臣的家眷回东岭,在京没有后顾之忧,臣也好全心全意为陛下倒旧。”
齐硕桢两眼一沉,凛声说:“毅峰,我们相识快三十年了,朕就给你交个底吧,旧党不除,这府邸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能离开凌京。”
左浩钧极其重视家人,见齐硕桢撕破脸皮,他也不装糊涂了,当即换上刚毅的面容,质问道:“思仁,你是要拿我家眷威胁我吗?”
齐硕桢登时面色铁青,凝视住左浩钧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朕念昔日友情,与你推心置腹,不惜将重任托付于你,你却百般推诿,是这个国舅爷的位子不如你意吗?你还想要什么,不如现在就说清楚!”
左浩钧哪里是嫌齐硕桢给得不够,要不是为了东岭的安稳,他连这个国舅爷都不想当,请辞推脱无非是心里有了芥蒂,尤其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软禁,他已无法像以前那样相信眼前这位故友了。
“思仁,你真是高看我了。”左浩钧泰然道,“东岭向来只求守好祖宗基业,从不奢望其他,若我左氏有野心,完全可以在灭掉大瑞的时候提要求,何苦要等到现在。”
“真是如此吗?”齐硕桢脸色阴沉得如乌云,他掏出个革袋掷向左浩钧,大声喝道,“那这又是什么!”
革袋砸到左浩钧的脸颊,掉落在地。左浩钧忍气去捡,一看竟是东岭的皮革信袋,封口处还残留着左氏的烫金徽印。
他身子一震,愠怒瞬间变成不安。他抽出袋中信纸,只见纸上文字工整且熟悉,加之文末落款的用印,正是次子谦弈所书。
这封信便是左谦弈就“前朝皇子”如何处理之事写给父亲的请示函。在信中,左谦弈不仅阐述了宛侯庞沅当年并未除掉前朝皇子公孙翎之事,还袒露了因公孙翎神志癫乱想留他一命的想法。
左浩钧浑身冒汗,骇然望向齐硕桢:“思仁,这信……是从何处来的?”
齐硕桢冷哼一声,起身走到门口大喊:“思孝,你进来!”
伴随着金属片的碰撞声,齐硕检阔步走进屋内,齐硕桢对他说:“你给东岭王讲讲这封信是从哪儿来的!”
“是。”齐硕桢中气十足,“此信本是送到合芳院的,被院外值勤的羽章卫截获,因信中所言之事重大,故呈给皇兄御览。”
相比于长子自行其是的性格,左浩钧更欣赏次子谨慎谦逊的作风,他曾不止一次感叹,要是裕儿也能像弈儿那样稳重行事就好了,可讽刺的是,眼前这封信函正是源自于左谦弈的谨慎。诛杀瑞朝遗孤是太祖皇帝亲自下给东岭的任务,左浩钧当年是拍着胸脯保证公孙皇族已尽除,如今又冒出来个“前朝皇子”,还是出现在自己儿子寄来的密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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