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纪前一二七年,冀哀王薨,少子灵王即位。灵王三年,瑞武公公孙卯、雍穆公钟离嘉灭冀而分其地。灵王迁为庶民,冀祀绝。至此天下无共主,五国并伐。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冀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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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宏三年,二月廿九,辰初时分。

接亲的礼队如同一支由锦袍汇聚成的河流,浮华隆重地涌入鸿羽坊。礼队共计百余人,由举大旗的仪仗、奏喜乐的乐手、穿甲胄的侍卫以及一张八台大轿的轿夫组成。领队礼官是太常寺卿杨知彦,他身着金边大襟圆领袍,头戴黑绸帽冠,手持册立诏书,大步踏进了合芳院。

百姓娶亲是新郎领着迎亲队,敲锣打鼓地前往女方府邸迎娶新娘,而皇家婚礼则是派遣礼官去女方府邸册立,再由礼队将女子接入宫中。

早在一个时辰前,左谦雅就穿好吉服,做好红妆等候礼队的到来。她凤冠上的七颗深海珍珠产自南海,是其母亲当年带到东岭的嫁妆,而霞帔上的玉坠是三叠金镶羊脂玉,乃东岭左氏的家传之物。这两样物件可谓是王府的珍宝,左谦雅幼时觊觎过,如今戴在了身上却没有获得丝毫的喜悦,只有一阵阵的失措和茫然。

在前院接受完册立仪式,左谦雅坐上那张八抬大轿。轿舆由红色绸布包裹,并用金丝线绣着龙纹,象征着皇家的贵气与庄重。按礼制,女方家属应派至少派一名男丁随队送亲,可左家正处于软禁期,羽章营不放其他任何一人离开合芳院,左谦雅只能孤身进宫。

随着杨知彦的一声高呼,八抬轿舆悬空,如一条漂浮在陆上的游船,经满和桥驶入紫极城,再从顺安门进入东隔城,最后抵达东宫。上原齐氏有着浓厚的军政传统,东宫的迎亲队非太常寺礼官,而是清一色的披甲侍卫。掀开轿帘,左谦雅又见身着明金山文甲的沈翀,他挺立于东宫门前,犹如一只锐眼苍鹰。

见左谦雅走下轿舆,沈翀走过来行礼。左谦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沈大人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合芳院看守我的家人吗?”

沈翀没去在意她的暗讽,回答道:“太子殿下知道王爷无法来送亲,特意吩咐卑职来接郡主。”

“这是什么道理?”左谦雅奇道。

沈翀解释说:“太子殿下认为有个认识的人在,您多少会安心些。”

左谦雅忽觉一丝暖意,心想太子难道是在关心自己?

沈翀继续说:“对了,您上次提的那部书找到了,卑职找人抄了一版,一直不知该怎么给您送去。”

“什么书?”左谦雅问。近期变故太多,导致她有些记不住事。

“杜怀虎先生著的《呼雅德牧经译注》。”沈翀说。

“哦,那部书啊……”问书的事情倒是想起来了,可不知为何却把询问的对象误记成齐长熙了,左谦雅顺口又问,“是太子让你去找的吗?”

沈翀也不纠正,识趣地说:“嗯,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左谦雅脸上泛起一阵笑容:“书是给我弟弟看的,请沈大人送到合芳院吧。”

“您还有个弟弟?”沈翀有些讶异,在羽章营的档案里左浩钧只带了夫人宁秋思和女儿左谦雅进京,无其他亲属。

“是呀。”左谦雅说。

沈翀又道:“可否告知令弟名号,到时候卑职也方便送达。”

“他叫左谦鳞。”左谦雅道,“不过你见不到他,他不怎么出房门,你把书交给左吉便是。”

沈翀护送左谦雅至青阳殿前。青阳殿是东宫的正殿,太子齐长熙高立于石阶上,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熠熠生辉。只听礼官一声“吉时到”的高呼,礼乐开始演奏,齐长熙走下台阶,牵起左谦雅的手,一同迈入大殿。

在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制仪式后,二人于傍晚时分进入洞房。左谦雅正襟危坐在婚床边,齐长熙脱下华贵吉服,带着一身淡淡的檀木香,温柔地为她摘下凤冠。

左谦雅低着头,不敢抬眼瞧对方,母亲告诉过她新婚夜会发生什么,甚至还教了她服侍夫君的方法。她双颊似秋日红叶,心跳如急鼓一般。

“桌上有刚泡开的梅州饼,给你斟一杯?”齐长熙将凤冠放到床案上,柔声问道。

“好的,殿下。”左谦雅轻声回道。

“你现在该叫我夫君了。”齐长熙说。

“嗯……”左谦雅羞涩地点了下头。

齐长熙从桌几取来两杯茶,左谦雅接下其中一杯,与齐长熙对饮。茶是好茶,不过她心思没在茶水上,没品出其中滋味。

“我们再饮一杯。”齐长熙拿过左谦雅的杯子说,他语气平稳,不带一丝紧张。

“不喝了。”左谦雅的脸更红了。

“我们互敬三盏茶后礼才算成。”齐长熙正色说。

左谦雅不懂中原的礼制,就听凭对方安排了。三杯茶下肚,她总算抬起了头,可齐长熙却背对她,整理着桌几上的茶具。

“接下来我们该就寝了吧……”左谦雅小声问。

齐长熙转过身,面若平湖道:“你倦了就睡吧,我去书房待一会儿。”

左谦雅懵住了,这和母亲告诉她的情况不一样,她失色问:“夫君有要紧事处理吗?”

齐长熙摇摇头,若无其事地说:“我不太倦,看看书打发时间。”

“臣妾陪夫君一起看吧。”左谦雅起身道。

齐长熙含笑婉拒:“都是些经史子集,你看了会无聊的。再说了,新婚之夜新娘是不能离开婚房的。”说完便披上竹月长袍,走向门外。

左谦雅这才意识到齐长熙是在回避自己,即便他们已是夫妻,可齐长熙并不愿意与她同房,哪怕是在新婚当夜。

要是在以前,左谦雅定会大步上前拦住齐长熙,吵闹着要个说法。可如今自己家人被软禁,她不敢再如往常那般放肆随性。左谦雅努力压住心中怨气,忍住上前阻拦的冲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毫无愧意地离开新婚洞房。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哭了,委屈像一柄钝刀戳入心口,变成泪水花了一脸。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没学会如何面对外界给予的不公,她更不知道,今日的委屈仅是这份不公的开始。

鸿羽坊内,沈翀带着《呼雅德牧经译注》的抄录本来到了合芳院。与前一班的卫户交接后,他敲开了合芳院的大门。

应门的是老丁,他虽不是左家的人,却也被迫困在了这里。沈翀说要见左吉,老丁点头哈腰,着急忙慌地去通报。其实沈翀是可以直接进去的,但他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也就在门口等候。

没过一会儿,左吉赶来,他认识沈翀,恭声问:“沈大人好,这么晚了,您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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