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作坊的余年灌进一肚子凉茶,便忙着坐到台案前捉刀雕活,开始在一扇黄杨木的扶手椅靠面上走线,订做椅子的主顾选的是刘海戏金蝉的全景。
木器雕活里,最难做的是浮雕人物造像,不光身姿仪态要漂亮,还得琢出眉眼中的神韵,而且在两尺见方的木料板上要将一个故事场景里的纹饰、景致、人物缺一不可的雕琢出来很考验匠艺,仅刘海头上的细密发髻,就需要用扼、拧、弧三种刀法一气呵成,中间还不能有片刻停顿,否则就会折涩断线,使发丝失去顺滑通达的感觉。
现如今的年月,大清朝国事动荡,内忧外患,老百姓兜里不衬几个大钱,况且海外异国的洋派家具不断涌入,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赶这趟追这股“时髦”风气。
中式传统家具耗时耗工,不仅榫卯讲究忌露喜藏考验匠人工手,并且特别看重打造家具的木料,按老话讲就是三分瞧艺,七分辨材,好料加上人工耗十天半个月打一件中式家具的钱,就能买一整套钉接粘缝的洋式家具,所以除了那些守旧的大家老户,已经很少有人专门定制中式传统的大家具,余年两月就接下这么一桩买卖,还是个赔工赚吆喝的活计。
约莫过去半柱香的时辰,他这才抬起头收起刀口,用小拇指扫了扫堆在刘海面部的碎木屑,主顾在工费上抠的要死,但在家具用材上倒是下足了本钱,送来的是已经窖藏六年的黄杨老料,木性很稳,吃刀丝毫不见翘裂起茬,虽说眼下只是凿细坯,还没经过修光剔除刀痕凿垢,但摸起来已经不涩不扎显出几分润滑。
余年仔细端详了一番雕的人物,满意的眨眨发酸的双眼,扭头去抓台案边放的棉布汗巾,这才惊觉到有生意上门。
摆放把玩小件的翘头案前,身穿蓝竹布长衫的灰发老者,似乎感觉不到此刻天气的闷热。长衫的纽襻仍然一直扣到领口,他低头随意瞧了瞧案面上摆的小玩意,伸手抓过一件黄杨木角料雕的趺坐小沙弥,攥在手中研究了片刻,转头对身旁灰衫男子笑道:“起先只是看这小沙弥讨喜,没成想肚子里还另有玄机,有点意思!”。
余年做的趺坐小沙弥,仿的是东门派圆雕手法,不仅面容刻画细腻,衣折流畅,而且还别具匠心的将小沙弥腹内掏空,在里面装了弦簧棘齿的机括,从背后拧弦,小沙弥就会右手持椎槌,连续敲击左手中的木鱼,发出“咚咚”的脆响。
老者扬了扬手中小沙弥,余年见他有意,赶忙三绕二绕的跑到跟前,恰到好处的殷切中带着些许手艺人的矜持:“先生瞧上眼了?”
“活不错,小师傅贵姓?”老者笑笑,嗓音里有一股仿佛烟熏过的沙哑。
“他叫匣子,余匣子”巷口编竹席的老郑头孙子,正躲在小橱阴凉下撒尿搅泥,听到问话,卖弄般一蹦老高,操着地道的陕西方言,很正经的抢答道。
“滚蛋,一边玩去”被牛牛娃拆台,余年当然没有好脸色,他双眼一瞪,抡起拳头作势要打。
余年这个从小被叫响的绰号,明面是指他家操持的行当,暗里却多少带这街坊邻居间相熟的善意嘲弄,意思是他在银钱往来上如小媳妇般的斤斤计较,锱铢必算,对此他也是无奈,管天管地却管不住人心嘴皮,日子久了也只能硬这头皮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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