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回来了。”她上前为左浩钧脱下裘皮斗篷,“外面冷吧,臣妾给您煮茶暖暖身子。”

“有劳夫人。”左浩钧肃然的面容略有松弛,他走到梨木桌旁坐下,看着桌上还未收拾的茶盏和茶器问,“雅儿方才来过?”

“是的,您出门后没多久她就来敬茶了。”宁秋思惆怅地点了点头,随后将他的裘皮斗篷挂到衣架上。

左浩钧拿起残留茶汤的盅壶嗅了嗅,问道:“你们喝的什么茶?”

“应该是南边产的赤茶,您还记得十年前我们南下郊游,在一个农户家喝的那种茶。”宁秋思走到桌旁收拾起茶器,“许久没喝了,还别有一番风味。”

“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尝尝吧。”左浩钧揉搓着双手,以缓解在室外受的僵冻。

“好。”宁秋思莞尔一笑,从橱柜取出一副干净茶器,将左谦雅留下的茶饼捣碎,与雪融水一起倒入陶壶。风炉火旺,茶汤很快沸腾,她小心提起陶壶,将褐红色的茶汤倒入茶盅,一缕缕白雾应势而起。

恍然间,左浩钧仿佛回到二十二年前首次与夫人见面的时候。记忆中,一位身穿天青绸衫、皮肤白皙的瘦小女子用纤手摆弄着他叫不出名字的杯杯碗碗,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无尽的雅致,令他这个边陲小国的王子大开眼界。

“府中内务有多少是弈儿在帮你?”左浩钧端起茶盏嘬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夹杂着辛甜留在喉间,一股子暖热倏地灌入身体。

“七八成吧,今年除夕夜宴的筹备都是他在统筹。”想到方才和女儿不欢而散的情景,宁秋思不禁感慨,“弈儿是个好孩子,沉稳、细心、能干,最让人省心。”

左浩钧赞同道:“确实,弈儿有卿士之相,我想让他跟我熟悉政务,夫人觉得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宁秋思开心地说,“弈儿也快及冠了,是该跟您做点大人事了。他学东西很快,过不了多久就能成为您的左膀右臂的。”

左浩钧欣慰地点点头:“弈儿心思缜密,办事周全,像你。”说着他挽住她的腰,两人依偎在了一起。

“王爷莫要折煞臣妾了,是弈儿自己勤学努力,与像不像谁无关。”宁秋思将头轻靠在他肩上,低喃着说,“王爷,今天雅儿来敬茶的时候,臣妾把许亲的事告诉她了。”

左浩钧倒没有多惊讶,语气平和道:“不是说好过完年再告诉她吗?”

“是臣妾考虑不周。”宁秋思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当时与她聊到泽旦,本想试探一下她对泽旦的态度。臣妾见她眉开眼笑,还亲口说喜欢泽旦,所以……唉,怎料她听完亲事安排后抵触得不行,本以为是给她一个喜讯,没成想弄巧成拙了……”

左浩钧听得有些糊涂,追问夫人:“她到底喜不喜欢宁泽旦?”

宁秋思端起茶盅给左浩钧斟茶,她不想夫君听到女儿甩下的那些狠话,避重就轻道:“依臣妾判断,雅儿对泽旦只是孩童玩伴的喜欢,算不上男女之情……”

左浩钧听罢,淡然一笑:“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男女之情,相处久了,情自会有的。”

见夫君从容饮下茶汤,显然是不在乎女儿的感受,宁秋思眉眼微蹙,轻声说:“王爷,其实臣妾不太明白您为什么急着给雅儿许亲,她才刚及笄,晚个一年半载也无妨的。”

左浩钧听出夫人对女儿的不舍,他其实也不舍,怎奈这门亲事并非两个藩国联姻那么简单。他放下茶盏,摇头叹道:“夫人,这件事还真就拖不得,若不现在把雅儿的亲事定了,以后这事恐怕就由不得你我来定了。”

见夫君眉眼凝重,宁秋思诧异道:“王爷的意思是?”

左浩钧起身踱了几步,皱起的额头好似沟壑,他反问宁秋思:“依夫人看,大原各藩之中谁最可能成为东岭的盟友?”

十四年前,瑞朝覆灭,太祖齐绍元建立大原朝。除朝廷直属管辖的中原地区外,他还分封了六个藩国,即中原北边的上原国、西边的西固国、西南的西川国、南边的庆阳国、东南的云越国和东边的东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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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只有东岭、云越是异姓藩国,另四国都是齐姓藩国。

“臣妾不懂这些,只希望雅儿能嫁个好人家,安稳过一辈子。”宁秋思回道。

见她言辞回避,左浩钧直接挑明,严声说:“夫人休要妄自菲薄,你是宁老王爷的女儿,岂会不懂政事?东岭、云越皆是异姓藩国,理应同存同亡才是!”

宁秋思不置可否,脸上尽是忧愁,她叹息一声:“本想着改朝换代之后能过点安生日子,怎奈还要这般提心吊胆……”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左浩钧郑重其事道,“云越、东岭两国土地虽不接壤,但可通过丰海的航路相连。倘若内陆各国再起战事,东岭、云越二地可以用海路运送士兵粮草,相互保全。”

“臣妾嫁与王爷已是左、宁二家联姻,为何还要雅儿与泽旦结亲呢?若是雅儿愿意还好,可是……”

“夫人会错我的意思了。”左浩钧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雅儿的亲事并非为了加强东岭与云越的关系,而是为了避免东岭与中原或上原结亲。”

“臣妾越听越糊涂了……”宁秋思一脸的不解,“齐硕桢、齐硕桥二人与王爷是总角之交,如今一人贵为天子,另一人贵为上原国君,王爷为何不愿和他二人结亲?”

左浩钧回到梨木桌旁坐下,语气极度阴沉:“我少时与他二人同在韩先生门下学经,后又一起兴兵伐瑞,同窗同袍,太了解他二人的脾性了。若他二人一强一弱、一尊一卑还好,怎奈都是太祖爷的嫡出子嗣,又皆为雄心勃勃之人。我东岭与中原、上原均有接壤,万一哪天他二人要争个输赢死活,我这个小小的东岭王该作何打算?”

宁秋思呆在那里,不知如何应答,她纵是王爵之后,可毕竟是女子,想不了这么深远。

左浩钧继续道:“东岭地狭人稀,粮少兵寡,无力介入他二人的纷争,就算不得不入局,也得是锦上添花,而非螳臂当车。就目前形势来说,我还看不清他俩孰强孰弱,万不可轻易与任意一方结盟!”

左浩钧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在上原齐氏举兵伐瑞期间,夏族联军乘虚南侵,攻打义军后方,要不是齐硕桥北上抗夏,将数倍于己的敌军打退至关外,大原朝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建国。

然而,就是这场天佑齐氏的胜仗让齐硕桥威望大涨,拥趸倍增,齐氏族内甚至还出现“废长立贤”的声音。虽然太祖皇帝终究还是立了嫡长,可齐硕桥在抗夏期间积累的兵权就再也收不回了。

宁秋思心头一阵胆寒,颤声道:“可裕儿去了上原从军,岂不是代表……东岭与上原交好了?”

“夫人放心,我不会再让裕儿去上原了!”左浩钧握住她的手,正颜厉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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