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父亲第一次夸奖我,是什么时候呢?
不是我第一次考试拿第一的时候,那时候父亲没有很高兴,他只是告诉我要继续努力,要更加向上。
也不是我第一次让纸鹤浮空的时候,那个时候,父亲只是点点头,说要我继续勤加练习。
那是我顺利从国中毕业的时候吗?也不是,父亲没有出席我的毕业仪式。
我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夸奖我,是因为舞子。
平舞子,是我高中时候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在京都念高中的时候就读的学校里有阴阳师的预科班,所以我身为xx家女儿的我理所当然地进了只有通灵者的班级,既然身处京都,那就不可避免的会碰到“三二一”家族的人。
平舞子,就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俩有着相似的爱好,喜欢的歌手也一样,因为每天都在一起上课,所以很快也就熟络了起来,阴阳师的预科班不会教导太多阴阳术相关的知识,除了阴阳师历史之外学的东西也都是普通高中生会学的东西,所以虽然是一群通灵者在一起上课但实际上大家和一般的高中生没什么区别。
当父亲知道我和平家的小姐成了好友之后,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平家的人,三二一中的家族,在京都是实打实的大豪门,她叫什么?什么时候邀请她来我们家玩?美之子可真厉害,刚上高中就能和平家的小姐成为朋友。”
父亲总是这样,他喜欢仰望高处。
比自己强的人,一定是优秀的,有价值的,是需要敬仰的。
父亲喜欢站在高处的人,如果官方能够评定出日本最厉害的人的话,那应该会是父亲的偶像。
父亲也以结识厉害的人为荣。
但是父亲,明明我就在你身边,我做的好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夸奖我呢?
为什么,要一直追逐太阳呢?
为什么……为……
等等,我是……我是谁?
六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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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姜厌舟在病房门口停下,病房外的一张椅子上,源明初正弯腰坐在那里,他垂着头,高马尾顺着他的动作垂在右侧,贴着他的面颊。
“没有太大的危险,不过受了点伤,需要休养,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大概是因为灵力使用过量昏过去了。”源明初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他拧开病房的门把手,此时病房里只有一个人,水原美代子正躺在床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源明初和姜厌舟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源明初没有说话,姜厌舟也沉默着,两个人似乎很有默契的保持一种沉默,又好似有感应似地同时开口:“我们......”
姜厌舟收住了声音,他朝着源明初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我之前说,藏宝宗的事情我们就交给阴阳寮去处理吧?”源明初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现在,我想自己办,一起么?”
姜厌舟没有马上回答,他绕到源明初的右边,那里离美代子更近一些,他看着美代子脸上还未散开的淤青,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开口的时候,声音明显要低沉了几分:“铁鼠干的吗?”
“残留的妖气样本我已经送给阴阳寮那边比对了,是铁鼠的妖气。”源明初的双手十指交叉,他用那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从喉咙里渗出的声音有些沉闷,听起来像是压着嗓子说话,“他们对美代子动手了。”
“我明白了。”姜厌舟点点头,“我去跟京极老师说一声,你需要阴阳寮提供支援吗?”
“不用。”源明初站起来,他对着美代子做了个道别的手势,这个女孩现在需要休息,他和姜厌舟两个再在旁边嘀嘀咕咕的也许会吵到她,“我一个人就够了。”
“既然如此,需要我做什么?”
“看住我。”源明初此刻侧面对着姜厌舟,他的表情被垂发掩盖了,姜厌舟看不清他的脸,“我需要有人帮忙看住我,你最合适厌舟。”
姜厌舟盯着源明初的左手,虽然看不清源明初的脸,但从他渐渐握紧的左手不难看出,他的情绪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静。
原来,这个家伙也是会生气的吗?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看到源明初仍旧抱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不禁让姜厌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眼中的源明初,对很多事情都表现得太过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生气了。”姜厌舟把自己的手搭在源明初的肩膀上,随后轻轻拍了拍,“冷静一点,太冲动的话,容易被找到弱点。”
姜厌舟的手从源明初的肩膀上慢慢滑下,他没再回头看源明初径直地走向房门。
“你回学校吗?”在姜厌舟快走出房门的时候,身后的源明初突然叫住了他。
“嗯,所以我才说你冲动了,明天早上我们俩有课,我得让京极老师帮我们请一上午的假。”姜厌舟将手搭在门把手上,“我不想和自己的朋友动手,不过,如果有人对我在意的人动手的话,那他得付出代价。我估计京极老师只能给我们弄到一上午的假,不过明天下午没课,我还想去泡一下书店,所以我们上午把藏宝宗搞定。”
源明初似乎也不意外,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背对着姜厌舟,点了点:“明白。”
“对了。”姜厌舟拧开房门的把手,走出去之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美代子知道你因为她生气,应该挺开心的。”
“瞎说什么。啊对,中冈彩奈在隔壁病房,你要是有需要的话,去看看她?我跟她没见过面,不太方便。”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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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
中冈彩奈的抽动了一下鼻子,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她很熟悉这种味道,小时候她没少来医院。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四周都没有人,从被妖怪抓走到来医院的记忆,她完全没有,在醒来之前她最后清醒地看到的画面是打开门的水原美代子。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中冈彩奈在心中短暂地担心了一下,她挣扎着爬起来,四下寻找着自己的外套,那样东西,那样东西在外套里面,可千万不能弄丢,如果弄丢了这个,那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不管是那个什么明尊也好,法师也罢,都是邪物罢了,用他们达成的愿望,日后必然要支付昂贵的代价,你确定你可以支付那么高昂的代价吗?那可不是靠花钱就能解决的,你要不要,听听我给你指的路。”
中冈彩奈的脑海中回响起那位老者的声音,她终于是在病床一边的晾衣架上找到了自己的外套,她将手伸进外套内侧的口袋,在触碰到某个冰凉的物体时,她才像是松了口气似地放下外套,整个人躺回床上。
病房的门也在这个时候打开了,穿着黑色短袖T恤戴眼镜的青年走进屋子,中冈彩奈认得那个青年人,是美代子的同学,只是叫不上名字,不过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青年人身上的T恤上,黑色T恤的胸口和小腹的部位画了一个卡通形状的哥斯拉,那个哥斯拉正张着大嘴却不是吐出原子的吐息,而是一个气泡,气泡里面是麦当劳的标志。
“喔,这个,挺有意思的,就买了。”姜厌舟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印花,他将搭在自己手上的一件衬衫外套重新穿上,那是一件灰色的外套,穿上之后,整个人的搞笑氛围便扫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爽的少年感,“没受伤吧?喔,对,我不记得有没有跟你说我的名字了,我叫姜厌舟,是美代子的同学。”
“姜,中国人吗?”
姜厌舟点点头,他拿起中冈彩奈床头柜上的一颗苹果和苹果旁边的水果刀,他一点一点地削开苹果,鲜红的苹果皮从刀下脱落,露出里面色泽丰润的果肉:“我听水原同学说,中冈小姐跟明尊许了愿?”
“是的。”中冈彩奈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害怕眼前这个青年人,明明他看起来很温和,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说话声音却很和气,看起来像是个文艺青年,但是,他总觉得拿起刀的时候,这青年人身上自然地流露出了一种威慑感,就好像被一只狼正在死死地盯着,明明他却没看你。
“是什么样的愿望呢?我听说,你需要给藏宝宗交不少钱。”
“我......”中冈彩奈犹豫了一下,但这时候,姜厌舟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刀,将一盘切好的苹果递到了她面前,那个瞬间,她和姜厌舟对上了视线,那双眼睛,黑得像是一片深渊,姜厌舟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彩奈只觉得没来由的心悸,“我,我向他要了一个很缥缈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幸福。”中冈彩奈抬起头,嘴角挤出一个笑容,说是苦笑也不为过,“我跟明尊许愿,我想要幸福。”
“这个他也能达成吗?”
“按金惠法师的说法,我还差最后一点钱就可以实现愿望了。”
“是积攒的金属足够了吧。”姜厌舟低声道,他站起身,将自己拖住来的椅子放回原位,“铁鼠的鬼道,是可以以金属和别的东西互换,这个互换的东西范围很广,可以是实物,也可以是某种概念,也可以是一些事件,甚至是某种能力。”
中冈彩奈听得云里雾里的,她知道这并不是她完全能够理解的世界,不过,她很快就可以从这个世界逃离了。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参加藏宝宗呢?”
中冈彩奈愣了一下,她似乎很诧异姜厌舟居然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些,像是在笑,但很快那勾起的嘴角却又沉了下去,她沉默了许久,就在姜厌舟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姜同学,你遇到过那种没有希望的生活吗?”
“我没经历过。”姜厌舟倒也坦然,他想了想自己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日子,但真正能算的上绝望的,似乎也没有。
“我以前一直认为,对生活绝望是脆弱的表现,直到后来,我突然发现,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似乎都一个样,我的生活没有波澜,我的日子每天都很糟糕,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一个失败的人。”
“只是平淡的生活而已吧,不能叫做失败。”姜厌舟反驳道。
“不,姜同学,你看过ins吗?我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在ins上看别人的生活,星期一有人下午在京都开满樱花的小道上散步,星期二有人在潜水,星期三有人在天空树上拍照,星期四有人在明治神宫举办婚礼,星期五有人在迪士尼看烟花,星期六有人飞到韩国去度假,星期天有人冲绳晒日光浴。”彩奈停顿了一下,她哼哼笑了一声,那笑声有些冷,让姜厌舟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把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将头埋在膝盖上,“而我的生活,每天都是日复一日,上班,下班,回家,休假的时候,也只能在附近随便逛逛,我的人生啊,从这一刻起,便被那些光鲜亮丽的人比下去了。”
“也不一定非要和他们比对不对?”姜厌舟感觉有些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然有一种在做心理咨询的感觉,眼前这个像是他的病人。
“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要好好读书,要出人头地,要有出息,我说我要去东京的时候她高兴坏了,因为她周围认识的其他家的小孩都没能去东京,只有我一个人去东京了,我比其他人都厉害,我妈妈觉得我是个厉害的人。我妈妈很喜欢说一句话‘你可千万别掉队啊。’”中冈彩奈依旧低着头,声音似乎都变得有些含糊,”现在我没掉队,我跑到别人前面去了,可是来了东京之后,我发现,大家似乎都比我厉害,打开互联网之后,每一天都得面对自己难以逾越的鸿沟。我在想如果妈妈知道,我掉队了,而且永远也赶不上了。”
“你不觉得,这样的人生,过得太辛苦了吗?”
“是啊,过得太辛苦了,可是,我也不敢停下来啊。”中冈彩奈看着姜厌舟,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惆怅,又带着些许讥讽与调笑的意味,姜厌舟只觉得自己应该避开这种视线,他侧过身去,这个时候,病床上的彩奈接着话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公司里要比业绩,和公司外的朋友会比较月薪,我妈妈偶尔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还会告诉我别的亲戚朋友家里的孩子最近过得怎么怎么样,我不能掉队,我不能掉队,久而久之,我甚至都有些麻木了,我不哭,也不会笑。”
姜厌舟没有讲话,他看了一眼窗外,天似乎有些阴,说不定今天会下雨。
“小时候的难过是有声音的,会大哭,会大闹,长大后,成了哑巴,难过是无声的。”
姜厌舟没有再回应,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中冈彩奈的困境,他厌恶这种无力感,也厌恶中冈彩奈所说的环境。
说到底,中冈彩奈也不过是机器运转过程中,被筛选掉的一个bug。
姜厌舟叹了口气,向中冈彩奈道别后,就离开了房间,他没再回美代子的病房,直接坐车回了东大,在他离开后大概半小时,源明初从病房里走出来,他看到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正朝着美代子的病房走过来,源明初没见过这位老者,便停下来,想看看对方的来意。
“请问,这是水原美代子的病房,对吧?”
“是,请问您?”
“嗷,我叫芦屋道真,是美代子小姐爷爷的朋友,前些日子我刚和美代子小姐见过面,她醒了么?”
“还在休息,你若是想探望的话,可能得在这里等一会才能和他说上话了。”
“哦呀,那我就进去等吧,不耽误你时间了,再见年轻人。”
“再见。”
【东京·惠多寺】
沙拉,沙拉
天气比之前阴得更厉害了,恐怕今晚会下一场暴雨,不过就快入夏了,东京在夏季的时候下雨是常事。
恐怕也是因为天阴的缘故,今天寺庙里没人么游客,种田一冶扫完门前的树叶应该就可以回去了,他不是藏宝宗的人,只是被藏宝宗雇来当保洁的,藏宝宗的和尚也不许他去那些教徒们去的后殿,只让他打扫大门口。
“你好。”
“哇啊。”
种田一冶吓了一跳,一个扎着高马尾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男人长得十分清秀漂亮,若不是刚刚开口说话是男性嗓音,恐怕种田一冶会将他认成女性。
“吓我一跳,你有什么事啊?”
“你是藏宝宗的僧人吗?”
“我?我不是,我就是他们雇佣的保洁员。”
“那太好了。”男人原本温和的嗓音突然低了下来,这突然起来的声音变化让种田一冶一下子绷直了身子,就好像对危险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一样,他背后开始渗出大片的冷汗,那男人也不看他,只是抬起头看向头顶那个仿制浅草寺做出来的巨大灯笼,“你快走吧,明天也不用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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