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我道:“寒堂冷鄙,愿来的人确实不多。便是强来,也容易得病抱恙。”

此话落下,不知现场是何种情况。想来大约是脆声朝哑声看去,并且神色绝对能算得上糟糕。所以,阿狸才会听见哑声没头没尾的,突兀辩解了一句:“我不是……我没有!”

脆声会有这样误解,并不奇怪。因为哑声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个什么事情都可能往外说的人。当然,这次的他,并没有对师无我说过脆声的任何不是。但师无我所说之言,很难不让脆声多想。

因为师无我给人的印象,是说话不带个人情绪的,讲事时,也只是平平地讲述事情。然而便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多日不见后,说出了近乎冷嘲的言语。还能是因为什么?定是有人此段时间,一直在旁边讲些有的没的。否则,怎会如此?

在哑声没头没尾的辩解之后,师无我想了想,说:“立身堂一直如此。这是我想说的话,和他人无关。”

课业交接,本就是一件极简单的事。往日此时,哑声会再多逗留些许时间,是为请教,但今日脆声也在,有些话大约是不好讲,又或者还有些别的原因,总之结果便是没说。倒是脆声笑吟吟的,仿佛开玩笑般提了一句:“师兄不指导指导我们吗?”

师无我说:“我没什么可以指导的。”

脆声和哑声二人离去,但当天夜里——师无我每日例行晚间祷念时,脆声竟独自来了。他少见的单刀直入:“师兄为什么帮他,就因为我这段时间躲懒没来吗?”

师无我平静道:“我不曾帮过他。只是他有难题,向我请教。”

脆声冷冷一笑:“那就是帮了。我也有难题,师兄肯来教我么?”

师无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你这样,会被师尊厌弃。”

脆声已是撕开了白日讨巧表象,冷笑连连,此时的他,仿佛一只竖起刺的刺猬:“是么?难道师兄要去巫一大人那儿,告我一状,说我不够尊敬师兄?说得好像巫一大人有多喜爱你似的,明明你自己也被厌弃。”

师无我摇头:“你情绪太重,无法沟通。我不与你说。”

“我现在,是连跟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真是好笑。你以为他始终待你有几分尊敬,是因为什么?是我!我!”脆声怒道,“是我看出了冲夷子死亡的蹊跷!是我分析出症结可能在你身上!是我告诉他,要他小心处事,不可怠慢。都是我!”

“你如果真那么认为,就不会用这个口吻跟我讲话。”师无我十分冷淡地,打断了脆声的怒不可遏,“你是讲过那些话。但你说出来,不是因为你完全信,而是因为如此推测,会显得更出人意料,骇人听闻。你是在吓唬对方,想让对方因为害怕的情绪,更听你的话。”

这一段话说出,就像一记耳光扇下。脆声猝不及防,竟一时没了言语。他顿了顿,才急赤白脸地反应过来道:“我没有!”

师无我不置可否,只说:“课业交付的事,一人仅够。你可知为何要特意安排两人?”

“因为……”

“两人的话,互相制衡,相互约束。师尊不喜见到某个人与我走得太近。我说过的,你独自前来,必会惹师尊不快。”

“巫一大人怎么会知道——”脆声下意识就反驳,但说至一半,顿住,似乎想到了不好的可能性。随后,他咬了咬牙,“反正来都来了,索性请教你几个问题。”

师无我却是婉拒:“天色已晚,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脆声的语调里透出一点阴郁情绪,像花萼底下细细的刺,“你愿意教他,为什么不教我?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你喜欢他,却讨厌我。”

“我不曾讨厌你。”师无我略做停顿,像是在思索一般,缓声补充了一句,“但他确实是更加坦诚的人。”

“坦诚?”脆声闻言,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满含讽意,“他明明只是被家里人宠过头了,是个被宠到没脑子的,什么都往外讲的傻子。一张嘴,跟便溺失禁没差。那么恶心的一个人,你居然形容他坦诚,你是不是有病?”

师无我提醒脆声道:“被你这般形容的人,是你好友。”

“好友?”脆声笑了一声,“哈。好友!”

说罢摔门而出。

阿狸心想,这一趟脆声的独身前来,必然会被巫一知晓。因为自从冲夷子出事后,立身堂就被巫一大人亲手布了法阵。它并不精细,或许无法精准到检测出同一时间有几个人并行,又或者是谁来过。但只要有活物进出,便会惊动法阵,叫巫一感知到。

若巫一认为必要,决定溯源查证,那么,要查出谁来过立身堂,这不是难事。

脆声最后很有可能被查。阿狸这般推断着,过了没几日,不见哑声脆声出现,反而来了四个人,他们一道前来立身堂,带走了师无我。

师无我反应十分平静,只在离屋之前,出声问道:“不知所为何事?”

是真的不知吗?还是说,如果不问,就会显得过于不正常,如同做贼心虚,于是因此必得有那么一问?

只是他虽然问了,那几个前来的人,却一个个跟哑了似的,俱是一声不吭。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师无我离开立身堂时,阿狸今日份的膏药是尚未擦得。也不知后续到了哪个时间点,又有人进来,并伴随竹节敲地的“笃笃”声,听脚步动静,是两个人。

这两人的步伐,一个略重些,一个则轻些。重的那个走在前头,且与“笃笃”的竹节声相随,看来是拿着竹杖,只听此人先开了口,如此一说话,便叫人明白了竹节声的由来,因为这是个暮年老者,显然是行动不便,得有拐杖助力。

“我会先做个示范,你在旁边可看好了。”老人公事公办地对另一人说道,“那些照料的要点,你得好好记下,包括膏药涂抹要点还有喂药的注意事项,明白了吗?”

另一人轻声应道:“是。”

单单的一个音节,然而确实不可错辨,这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玉石摩擦的声音响起,老者推开了阿狸身处其中的那容器盖子,并同一旁的女孩儿说起了个中渊源,是为事先提醒:“方家小公子自出生以来,便没睁过眼,乃是个活死人,他家人因此求拜于神言宗。本来,方家是求于巫六大人的,但天巫大人却因此事走出了‘通天塔’。你也该省得,大人他潜心修行,一心侍奉神明,若非事关‘神谕’,绝不会下红尘走动。所以,你更要清楚地明白,照料小公子一事,万不可马虎,是不能有差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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