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轻轻抬头,悬命司光线昏沉的室内,他双目湛然,面容凝静,只说了一个字:“诺。”
如此,便得了八年人间时限的命书安排。
尽管知道此身凡胎,多亏被人悉心照顾,才能撑到魂魄入体的那一刻。可这般被人亲密触碰,而且是在无法行动的状态下,几乎是任人宰割之姿,对阿狸而言,绝无仅有,他感到不适。
平心而论,对方抹药的动作,十分轻柔,极为细致,并无任何错漏。但正是太过细致轻柔,才让阿狸想要叫对方退开。
药抹到手臂处,沿着手肘向下,到手腕,再至掌心。对方停了停,而后沾抹了膏药的五指,分别探入阿狸的指间缝隙中,两人掌心因此贴合,便是十指相扣的模样。
不至于。
阿狸心想,手上抹药明明可以用别的手法,为何非得如此?若非不得动弹,他肯定得皱眉。阿狸心底十分排斥对方这个动作。以前没人对他做过类似行为,他都不晓得自己遇到这般情境时,会这般不喜。很奇怪。感觉就是非常奇怪。总觉得对方过界。但只不过是两只手碰了碰,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过界的余地。
反正……他很是不喜就是了。
对方握着他的手,过得一会儿,便放开,但这放开只是解除了十指相扣的状态。那个人一手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他原本微蜷的手指一根根打开摊直,而后掌心再次贴上来,十指相抵,居然是和他比了比手的大小。
模糊的细微气音在室内响起,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笑意。
——因为对方的手型,比阿狸这具凡胎要大上那么一点,所以比划了一番后便笑了。
幼稚。阿狸不由地在心中评价道,真是幼稚。
但经此一岔,心中的排斥感倒没先前那么浓烈。给他抹药的,也就是个凡胎幼崽罢。之前种种细节似乎便有了解释。想必是长辈吩咐下来的照看工作,而这小孩对长辈敬重,因此做起事来格外卖力——卖力得稍嫌过头。
对方擦抹完他的手,便又一路向下,到了更为私密的身体所在之处。仍是那般过度的细致,饶是阿狸这样冷定的人,都有一瞬不能冷静,感到难堪。但那双手毫不自知的,径自细致地按揉着,随后继续一路向下,从阿狸的腿,一直摸到足弓,跟着,又极为细致地将阿狸的十根脚趾都捏揉了一遍。
正面药膏抹完,当然还有背面。对方将阿狸摆弄着翻了个身,却并非面朝下,而是侧着身子姿态。那只手捏在阿狸的右肩处,尚未来得及将草木气味的药膏推开,便听“笃、笃”两声,有人在敲门。
“谁?”
手的主人,有一把清凌凌的声音,似冰玉相击,然说话的语调颇为温和,于是听起来便没那么冷冽,倒有点暖风送绿春冰乍破的意味。
阿狸听了,却又忍不住想要皱眉。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幼崽,可此时听得对方开口,虽则声线仍偏于单薄带点稚气,但显然不能归做幼崽形容,最起码也得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了,和他原本设想的,何止是有点出入,完全是出入甚大。
“师弟,是我。”
门外的人既不自报姓名,也不说来意,只言“是我”,却笃信了房内少年会开门。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很好。
手的主人收回按在阿狸肩膀上的手,回了一句稍等,跟着,便将阿狸重新摆成了正躺的姿势。而后,只听一道玉石摩擦的声音在极近的上方传来,阿狸感到眼前的光线暗了暗——虽说一直闭目,什么都瞧不见,可不同强度的光线落在眼皮上,却是能带来不一样的感知。
少顷,玉石摩擦的声响停止,眼皮觉出的光度也大幅下降。同时,空气变得像是流转难畅般,开始发闷。显然,这再造的密闭空间并不宽敞。但他一个不能动弹的人,本就不需多大活动范围。综合种种迹象,阿狸一直都置身于某种容器之中,而此刻,容器被人从外头闭合关上了。
“师弟,你刚刚闭门,又是在给小公子涂药?”
“嗯。”
“我猜你一定又是很认真。哎,和你说了多少次,把药一股脑儿倒棺里可就省了许多事,何必费那么多劲?照顾方家小公子本就不是你的义务,你那师尊成天到晚给你推这等烂事。按我说的,你就该去找天巫大人,告他一状!看他还敢不敢这么欺负人!”
手的主人闻言,沉默了一瞬,随后道:“师兄,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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