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包厢只有他们两人,萧山把包袱递给萧野:我前面见你十分在乎这包袱,顺手给你带出来了。

萧野打开包袱,里面有一把短剑,还有一卷画轴。

这包袱是给萧野游学准备的,萧山进萧府救人时,萧野顺手一同带出来的。

萧野从来没有打开看过,只知道东西父亲放进去的,叮嘱自己离家时带上。

这里面连套换洗衣物都没有,是何意思?根本没有出远门的样子。

前些日子,萧云忘与萧野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读完这些书,是该出去看看这大千世界,想让萧野去南麓书院游学,途中千里路漫漫,算是历练了。

萧野想着此事不急,就拖着没有上路,如今想来,父亲恐怕也有预感,所以才有了游学的安排。

萧野解开卷轴,徐徐展开,只见画中,一只小舟,一个鱼翁默然垂钓,神态悠然。

整幅画没有一滴水,却以寥寥几笔,精湛传神的画功,让人感到烟波浩渺,满幅皆水,可谓方寸之间显出天地之宽,远处又随意勾勒出三座大山,笔法古拙写意。

萧野思来想去也没看出此画有什么深意,莫非是让自己送给南麓书院夫子的礼物!不可能,礼物大可让自己准备就是,就算父亲准备了,也应该交代清楚的。

萧野收起画,又将那柄剑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柄短剑只有两尺长,比寻常刀剑要短,长相也不出奇,通体黝黑无光。

若说这曾是萧云忘叱咤天下的兵刃,恐怕也没人信。

萧野从小到大从没有见过父亲的剑,只听父亲的提过自己的剑名叫听渊,而以前见过的人大都已经死了。

也不知这把是不是听渊。

萧野将两样东西给萧山,道:父亲给我两样东西,必有深意,可是我却看不懂。

萧山细细看了看,摇头道:书画我不懂,这把剑看着普通,毫不起眼,以我看来,不是神兵利器。不过将军专门给你准备的,你就好好留着,兴许以后就知道了。

萧野把东西收拾起来,然后要了一间客房,到房间休息。

为了安全起见,两人准备晚上住在一起,萧山正要打坐调息。

“萧叔,你说我该不该报仇?”一旁的萧野沉默良久突然抬头问。

萧山一愣:这孩子绝非凉薄偷生之人,只是心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不知怎么回答,萧野又继续说:我能不能为我父亲报仇?

我不喜习武,这些年只用正宗心法吐纳,强身健体,半个武道修行的人也不算。常人学武修行一定得从孩童时期开始,我已过了最佳状态,恐怕一生都不可能成为宗师级高手。

父亲是天下有数的高手,谢澜庭还年轻,就已经能够打败我爹,天资之高,想想也知道多么恐怖。

我与他的距离该有多远呢。

萧山也是一声叹息:萧野与谢澜庭之间的距离真是远到绝望。

萧野一路上话不多,可是心里装满了心事,从京城出来,才不到一天时间,报仇的事应该在他心中绕了千百回了吧。

萧山道:“没事,没想好就慢慢想,此事可以从长计议。无论朝中谁主导这次事件,虎涉军大都在边关,大军不受影响,我们总能找到办法的。

忽然萧野跪下磕头,道:萧叔,收我为徒吧,为我武道开蒙,。

萧山一直跟随萧云忘,是军中老将,又得萧云忘传授武艺,无论何时何地,自愿为将军肝脑涂地。

萧野从小以长辈待他,叫他萧叔,他唤萧野为小野,也没觉得不妥当。

萧山为人爽快,心思却也细腻,心知萧云忘为主公,萧野就是少主,人前必定礼数周全,不敢僭越。

此时见萧野跪下磕头,立马闪身避开,急忙上前扶起,道:少主快快起来,属下怎敢当此大礼。

萧野道:如今家破人亡,我只是个逃命的小孩儿,能是什么少主,萧叔于我有救命之恩,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你了,怎么担不起。

萧山道: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我自当报答,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树林里你还救我一命呢。

萧野道:我原先不喜欢练武,去如今连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萧叔进入就为我武学开蒙如何。

在武练境界之前,必须有人自身的丹力引导新人,打开武道修行的大门。

萧山道:你要拜我为师,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萧野道:武道修行必须内外兼备,而向内就是丹力修为。

所以武道修行人都必须经历第一关:自观。

一般人只能用眼睛看到外物,而无法看到自己身体的情况。

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说的就是无法自观的人一生都无法有大成就。

一个人只靠肌肉的力量永远也无法与岩石,河流的力量抗衡。

无法看到自己的身体,就没办法引气息在经脉中流转,进而转化为丹力。

人的身体像是没有灯的迷宫,将气息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运转在经脉与气窍之间,就能发挥出不同的效果和威力。

我拜萧叔为师,就是要萧叔做我的灯,以萧叔的丹力照亮我身体的经脉气窍,引我进入武道修行的大门。

萧山道:我哪有这样的实力,一般只有中衡境及以上境界的人才敢自立门派,开宗收徒,因为境界不够的人丹力不纯,引导徒弟自观,往往管中窥豹,误人子弟。

要知道,自观是修行的第一关,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无数人为拜得名师而想尽办法,为的就是在这一关上做到最好。

每人一生只能一次开蒙。我境界低微,如萤火之光,怎能做你的师父,到头来岂不是耽误你。

萧野道:一天之内,我两次都差点丢了性命,能不能修炼到中衡境,天照境真的重要吗?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萧山在房中来回踱步,心想若今日为萧野武学开蒙,萧野这一生可能都不会超过元丹境,将军泉下有知,会不会怪我鲁莽。

可想而知,后面的追杀还会源源不断,梁青竹和他的弟子就是大麻烦,萧野心性稳重,资质不差,只有开蒙,两人活下来的可能就会变大。

可……若是追兵太强,一个开蒙的孩子能起什么作用呢?

脑中闪过无数对立的念头,始终下不了决心。

世上果然没有两全法。

只是自己如今已有内伤,若是半路丢了性命,前路艰辛,小野一人总得有些凭借。

萧山道:好吧,依你所言。

每个人的心法武功不同,引导他人开蒙的方式不同,

萧山让小二准备浴桶和热水。等一切准备妥当,让萧野脱衣浸入水中。

萧山双掌贴住浴桶,丹力流转,浴桶底下仿佛有大火燃烧,热水霎时沸腾,青色的光开始从李山手中泛出,经过翻滚的水,流入萧野的身体。

那光在萧野的四肢百骸穿梭,将他的身体照得通亮,连跳动的心脏都看的一清二楚。

萧野胸口麻酥酥、热乎乎,一股暖流在经脉里来回流转。

那暖流从胸口蹿到左手无名指,接着回来又蹿到右手,最后跑到双脚。

整个身子如沐春风,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萧野仿佛又长了一只眼睛,自己走进一个黑暗的空间,一点微光引领着自己慢慢前行。

有道旁有时而宽敞,时而狭窄,曲曲折折,那空间就像是无穷大,怎样都走不到头。

萧野走了很久,那微光越来越弱,自己还没看出这空间的结构。

就这样一炷香时间,青光缓缓暗淡,水却变得乌黑。

萧野先前脸色从红润变得苍白,复又变得红润,浑身酸痛,青光流入时更是觉得身体都快炸开了。

此时此刻轻松无比,经脉内热气流动,身体畅快,俨然脱胎换骨,滋味妙不可言。

萧山擦擦额角的汗,慢慢调匀呼吸。

你感觉如何?

萧野出了浴桶,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脸色已比先前好了许多。

他看着浴桶里变黑的水,道:“感觉很奇怪,动作变得轻盈,感觉天都更亮了,萧叔。

萧山道:“这水里都是你体内的杂质。”

萧野道:“好臭。”

萧山道:“普通人每日五谷丰登杂粮,在体内不知积累了多少杂质芜秽,只是平时感觉不到。我为你开蒙,除了自观,也是帮你排除体内杂质。

“你体内现在最多能感觉体内丹力流动的大致规律和方位,更细致的体会就不是我能做的了。”

萧野道:“现在已是很好了。刚才树林里,有许多方法打败那三名骑士,就是动作跟不上脑子。现在突然觉得那些想法可以实现了。”

萧山心道:这孩子真是一块好材料,若是将军为他早些开蒙,现在是行脉的境界恐怕也不是难事。

…………

伙计为了二两银子,非常积极,过了半个时辰就已经回来了。

伙计敲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个蓝布包袱,里面是套套青色丝绸面料的衣服,连新鞋也都准备了。

伙计后面还跟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粗壮汉子,伙计介绍道:这是镇上的猎户老徐,常到后山猎些野味卖给我们客栈,这周边的路很熟悉,有什么事儿尽可以问他。

萧山合上窗户,道:老徐,这几天天气不好,官道冲垮了,我两急着回家,想请你带路,你这几天可有闲?

来之前,伙计已经跟老徐大致交代过了,老徐道:小哥要去哪里?

萧山道:从京城做完生意,现在回邺城。

老徐道:邺城……大路毁了,两旁全是陡壁,想绕路是没办法了。往些年有条小路,荒了很久,也就我们这些整日穿行山野的人才知道,小路就是艰险些,两位恐怕走不惯。

萧山道:家中有急事,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了。

老徐道:两位若是不嫌危险,自然可以走,你们想什么时候出发?

萧山说: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明早天亮启程。

猎户老徐道:嗯,时间正合适,我也去准备准备。镇东头有个破庙,明早我们可以在那里见。

约定好时间地点,猎户也就走了,萧野拉住伙计,道:今日可有人打听过我们?

伙计眉飞色舞,道:今天人多,大厅挤得站不下,谁也没空打听别人。你们莫不是生意赔了,被人追债。

萧野道:你可以去编画本了,说书肯定也比吴先生厉害。

萧野这样调侃他,伙计也不以为意,道:小路我虽然没有走过,可是知道险峻陡峭,最要命的是进了山,怎么也得大半天才能出去,我去给两位准备些馒头,路上吃。

伙计鼻子闻见一股臭味,伸头看见浴桶里全是黑水,味道就是就是那里发出来的,皱着鼻子道:“两位平时洗澡可得勤快些,话说这身上不干净,容易生病。”

萧野道:“少废话,赶紧找人来收拾。”

伙计呵呵一笑,放下衣服,下去准备吃的,萧山本就功力受损,现在又强行运功开蒙,现在脸色灰白,赶紧坐下打坐入定。

萧野在房里呆了一会儿,看萧山一时没事,躺在床上休息,心中一直担心梁青竹师徒,这是眼前最大的威胁,如果两人发现了自己和萧叔,恐怕走出兰溪镇就不容易了。

只是萧叔身负内伤,自己疲倦不堪,休息一晚已是必须的,只愿明日能顺利些。

他又想,若是父亲还在,以前自己可以沿着路一直往东走,在瓢泼大雨中找准方向,回到家里,到一个有暖炉的房间,换身衣服,喝碗暖和的羹汤。

只是自己没了家。

萧野如处梦幻,那些平日里相伴的人都葬身火海,恐怕没人能活下来。

父亲真的死了吗?他心里还报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虽然自己也不相信这希望是存在的。

他想象着自己以后的某一天,衣衫破碎,全被雨淋湿了,自己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在这荒野中,无人料理尸首。

他心里不时冒出该死的,懦弱的,无能的想法:不要走了吧,无依无靠的世界死了不是更好。

一股悲凉直浸心间,一天时间,真是有千年万年那么长。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渐渐昏睡过去。

第二日天光未亮,两人就已换好衣服,收拾妥当,外面大雨仍未停歇,竟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付完房费,从伙计那里要了两个斗笠,萧野两人前往镇东头的荒庙。

小二买衣服很贴心,雨天里长衫不便行走,给他两带来的是紧身戎装,应该镇上的裁缝店专门给过往的武人准备的。

昨日树林里三名骑士死后,萧山将弓弩和箭都收拾起来,现在一人一把。

萧野背上包袱,包袱下藏着弩箭,遇到危险时可以随时取用。

父亲留给他的那柄短剑用牛皮包住,藏在袖中。

萧山将长枪拆开,别在腰后。虎涉军的长枪是特制的,可以分成两截,行军途中利于携带。

雨中的两人不像是走小路回家的,而是慷慨赴死的战士。

荒庙在客栈东面一里有余,占地不小,以前应该香火旺盛,只是不知为何荒废。

庙门高大,大门敞开着,进去是一个大院子,里面有一个破败的佛堂。

佛堂里燃着一堆篝火,映着火光,地面全是散落的石块,石缝裂开处还有杂草生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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