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山谷里人说,乡政府新来了个低个子黄书记,穿着一身土布衣,随身带着钢笔和笔记本,经常骑着摩托车在山谷转来转去,问个没完没了,家家户户都去,不漏一户,大家都见了,可咋没有来我的家,我琢磨着他一定也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

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山里的泥土路湿滑,庄稼上带满了水珠,小草湿漉漉的,啥也干不了,我琢磨着该去那里弄个书看看。我是一个爱读书的人。自从黄叔叔打工外出后,我就没有啥书看了。那本《三国演义》被我看了三篇,背也能背下去了,《聊斋志异》中神鬼狐的故事,也全记在了心里。没有书看,特别是没有故事书看,心里就发慌。那天,下牛毛细雨,我在家等着大姐拉毛驴回来,毛驴驮着两个木桶,一条木棍把两个木桶连在一起,毛驴脊梁把木桶隔在身体两侧。装满水的木桶特别重,需要两个人抬,才能够从毛驴身上抬下来。等着大姐,闲得无聊,就翻看起了大姐的初中语文课本。

“汪汪汪,汪汪汪……”大黄狗叫个不停。大黄狗如此叫,一定是来人了。我赶紧放下大姐初一那本语文书,看看来了那位亲戚或者邻居。

“云,把狗挡住!”

顺着声音,我看见村支部书记和一个低个子人被大黄狗挡在了庄院外。他们都穿着雨衣,雨衣上沾满了水。

“云,这是咱们乡政府黄书记,他来了解一下你家的基本生活情况。”村支部书记向我介绍着。

大黄狗看见我出来,知趣地让开了道,去了路旁边的柴垛后面。

“黄书记好。”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官,村长一年四季也没有来过我的家,村支部书记也是我上学路过村部时见过的。我感觉惊讶,不知道说啥好。

我把他们接进到中间土窑洞,家里有三个土窑洞,一个是灶房,另一个时不时掉土,只有这个土窑洞比较新点,全家人也就全部挤在这个窑洞的土坑上睡觉。

“墙上贴了这么多奖状,真是个好娃娃。”低个子书记看着土墙上的奖状夸赞着我。自从上学后,我年年第一名,每次学校发奖状,都有我的。拿回奖状,心中是喜悦的,贴在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土墙上,墙都蓬荜生辉,可从来没有人夸过我,爸爸妈妈看见我捧回来个奖状,只有一句话“贴到墙上去”,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表扬呢,还是不在乎呢,反正也无所谓,贴就贴到土墙上。第一次听到这个低个子书记夸奖我,我心中对他立刻有了好感。

“家里其他人呢?都干啥去了?去叫你爸爸妈妈去。”村支部书记绷着脸对我说。

“不要的,不要的,娃娃口中有实话,你给我说说你家中的基本情况,好不好。”低个子书记,微笑着对我说,递给我一把洋糖。

多好的人呀,他一定是观世音菩萨转世的。我心中想着他的好,接过他的洋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我低着头,弄着手指。

“好孩子,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都是谁,都干啥着。”低个子书记脱下了雨衣,从粗布衣口袋中拿出一支钢笔和一个红色笔记本。

我一五一十地对他说着,他把我说的记到了笔记本上。

“你三个姐姐为啥不上学呢?”他继续微笑着问我。

“没有钱。”我低着头回答。

“你的三个姐姐一天到晚都干啥着呢?”

“我的大姐拉毛驴去山沟里取山泉水去了,刚走了,每天早晨都要取水两回,山沟路陡也远,来来回回两次,也快到中午了,水倒进水缸,就急急忙忙开始做午饭;早晨二姐和三姐随爸爸妈妈锄地。下午,大姐去给毛驴割草,二姐放羊,三姐放毛驴,爸爸妈妈在地里忙。晚上,大姐做鞋底,二姐做鞋帮子,三姐做鞋垫子,我写字,妈妈做饭,爸爸给毛驴填草,填完草爸爸第一个就睡了,我们各忙各的,过一阵子也睡了。”我继续低着头,如实回答着。

“好孩子,说的都是实话。家里现在有多少粮食。”

“这个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引着低个子书记,他后面跟着村支部书记,我们三个人在三个土窑洞搜寻着粮食。

“这咋过活呀,小麦不到一斗,糜子不到两担,玉米也就一担左右。你们村还有如此贫穷的人,你不是给我汇报家家户户都解决温饱了,这户咋回事?”他突然间脸上没有了笑容,目光如炬地盯着跟在他身后面的村支部书记问道。

村支部书记支支吾吾地说:“这家人弱智,男人半天问不出一句话,女儿是出了名的疯子,四个孩子也都没有成年……”

“弱智,墙上那么多奖状,他的爸爸妈妈全都是弱智,弱智就叫饿死去吗?”他声音突然提高了,吓得在土坑上睡懒觉的白猫惊慌地跳下了土坑,向院子跑去。

“好孩子,下雨天,你的家里人都干啥去了?”他脸上没有了那股凶气,突然变成了一个和蔼的人。

“害怕下午有大雨,爸爸妈妈给毛驴割草去了,大姐去沟里拉毛驴驮水去了,二姐背草去了,三姐放羊去了,我在家看门等大姐取水回来从毛驴背上抬水呢,你知道,一个人毛驴背上的两个木桶是取不下来的。”

“有多少羊多少毛驴,孩子。”他继续微笑着,问着我。

“羊圈有黑山羯羊五十一个,其中大舅舅家里三十六个,大舅妈最近去世了,大舅舅最近伤心无法过日子,妈妈把那些羊赶回来,等大舅舅心情好点了给送回去,剩下的都是我家的。毛驴两头,自己家的。”我继续如实回答着。

“如此善良的女人,咋成了疯子?”他用眼睛盯着村支部书记,村支部书记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孩子,这是十元钱,你拿上买学习用品去,我走了。”低个子书记给我的小手里塞进了十元钱,穿上雨衣,走出了我家那破烂的土窑洞。

大姐赶着毛驴进了院,毛驴全身湿漉漉的,大姐破旧的衣服上流着水。

“可怜的孩子,赶紧去把衣服换了。”低个子书记一边说着,一边和村支部书记把两个木桶从毛驴身上抬了下来。

“这是谁?弟弟。”姐姐疑惑不解地问我,咋这么好的人,那个高高大大的村支部书记,今天咋如此和气呢,大姐眼睛充满着疑惑。

“乡党高官黄书记。”我低声对大姐说。

“雨越来越大了,快进去坐坐,傻兄弟,你怕连茶水都没有给客人倒。”的确,我忘记了倒茶端水。

毛驴挣脱我手中紧握的缰绳,一溜烟钻进了圈,发出了一长串刺耳的叫声。我跑去看了毛驴,他们在大姐的挽留声中消失在了越来越大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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