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妃虽是愤愤,但却不敢再冒皇后的怒气去斥责卫美人,只是纷纷落下恨恨的眼神,各自离去,一边走一边故意略大声道“这卫美人知道自己不得圣喜,为何还来此处。”    “不外是听说皇帝要来,想凑个前景。”    “她能凑到什么前景,也不掂量自己有多讨人嫌,皇上眼里根本容不下她。”    杜宝林走在最后,她扭头回看,卫美人静静跪坐在紫色兰花前,对这些话语仿佛充耳不闻,深色的紫衣与花瓣遥相呼应,浓淡相宜,让她的面容愈加柔和,秀发迎风招展,却未有凌乱惊扰之感。    经此一事,这新入宫的嫔妃们再无人敢靠近卫美人。    待各位嫔妃们都各自散去,卫缉熙慢慢站了起来,往花园出口走去,她走得不快不慢,相比于那些身边两三个侍女紧跟着侍候的妃嫔,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要走的方向与众妃相悖,拐进宫巷后便没有目光相随,这条长长的宫墙仿佛没有尽头,灰色的墙壁多有斑驳,墙角下,长着顽强的野草,若谁第一次走这一段路,必定会认为这是通往冷宫的道路,如此幽暗,荒芜,破败。    这宫巷的尽头里只有一座宫殿,如云殿。    如云殿算是后宫里最早的宫殿之一,在先帝时代,如云殿并没有规划成后宫的一部分,只做管理宫巷的杂役们栖身用,直到当今皇帝继位后重新划定各宫殿区域,才将如云殿纳了进来,这宫殿很旧,又没有按正经嫔妃居住的规格设置,本不该拨给妃嫔使用,但在这后宫里,如云殿是离乾圣宫最远的宫殿,实在是太适合既不得圣喜,也不能被赶进冷宫的卫缉熙栖身了。    卫缉熙走了快小半个时辰,才站到墙边的阴影里歇脚,刚站了片刻,便看到自己的大宫女如云抱着一件斗篷匆匆而来,见她靠在墙边歇脚,立即上前站到她身边,体贴的为她挡住春日的阳光。    卫缉熙抬头看如云的侧脸,如云的鼻梁很高,有着男子般的韧性,作为如云殿里的大宫女,连名字都与殿名一致,仿佛是为此宫殿而生,她确实也将如云殿管理得井井有条,殿中各人惧怕她的程度远远的超过了寡言的卫缉熙。    “娘娘看什么?”如云被看得久了,有些不自在。    卫缉熙笑了笑,倒微微咳嗽了两声。    如云接道“晨起风大,让你等我翻件披风,你却走得这么急,本来就受寒未好,却眼巴巴的去凑什么春日宴。”    “皇后的宴会,我不能迟到。”    “你迟不迟到与她们有何关系,你道谁想见你来着。”    闻言,卫缉熙笑盈盈的看着她,如云几乎是立即垂下头,一副说错话的模样,却咬着唇不肯认错。卫缉熙也由着她,兀自继续朝前了。    不远处,宫墙凹进去一截,如云殿到了。    殿门不高,微微有些褪色,黑色的底板上书赤色的大字,门口有个小太监,正靠着墙壁打瞌睡。    如云拧起了眉头,走过去捏住小太监耳朵道“沉禄,我才出门多一会儿,你又在偷懒。”    小太监被拧疼了,一声哀嚎“如云姐姐饶命啊。”    卫缉熙劝道“算了,如云,反正也不会有人看见。”    如云恨声道“那不行,规矩是规矩,需得教训他才能记个明白。”    卫缉熙淡声“随你。”抽身朝里走去,殿前一个人都没有。    老旧的宫殿在春日的阳光里发散出木头的香味,毕竟是王朝的后宫,用料都极好,平日里维缮得也不错,才能虽旧不破,在如云的带领下,宫殿内的窗棂木板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殿前花草也培育得葱郁茂盛。    卫缉熙走了没几步,如云已跟了上来,身后并没有小太监的哀嚎声,她俩对视一眼,卫缉熙伸手点点如云的鼻子“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如云别开了眼,不说话。    到了殿门口,卫缉熙习惯的喊“萧奂。”    一个小身影瞬间蹿进她怀里“娘,你回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奶娘如月,卫缉熙朝她点点头,抱起这只六岁多的小包子亲了一口。    随后坐到软塌上,问起他今日何时起来,吃了什么。如月一一答了,如常的告了些状,说了萧奂一早上干的顽皮事,萧奂吐吐舌头,躲到边上去了。    相比于后宫里仆役众多的宫殿,如云殿里的仆役少得可怜,只配有一名大宫女,一名乳娘,一名宫监,一名宫婢,除了如云和如月岁数大些,其它都是些半大孩子,只能做做值守、打扫的粗活,如云这样的大宫女也免不了梳妆、送衣、随侍,奶娘如月自萧奂一出生便肩负了喂养、看护、照料、陪伴的职责,相伴的时间长了,如云和如月对卫缉熙并不像普通的宫婢面对宫中娘娘般拘谨,反而有一些在家人面前才有的小个性。    如月正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念着“二皇子如今人大心大,已经不听我这奶娘的话了,我管不了他了,请娘娘恩准我出宫回家吧。”但面上的表情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卫缉熙被她唠叨得头疼,不由狠瞪了萧奂一眼,撑住了头,求救的看了眼如云,如云嘴角微勾,对着如月道“好了好了,快去打盆水来,没见娘娘乏了吗?”    这才解救了卫缉熙,她讨好的朝如云笑笑,伸手招来萧奂“萧奂,怎么不听奶娘的话?“  “娘,奶娘让我看的书我早就会背了,娘,有没有新的书啊。”    闻言,卫缉熙怔了怔,她的目光与如云在空中交汇,如云走过来,摸摸萧奂的头,叹了口气。  卫缉熙沉吟半晌,伸手拍拍萧奂的肩膀“去看看奶娘打好水没有。”    待萧奂离开,她看着如云道“今日皇上甚是恼怒,许是会来,你且去准备。”    如云露出担心的表情“好容易过上几天清静日子,你何苦去惹他,你就不怕么。”    经她提醒,卫缉熙陡然想起刚才皇帝阴沉的脸色,没来由打了个冷颤,老实道“我怕。”    对他,她早已怕到了骨子里,她想,即便是她死了,她的骨灰也会怕他,看见他,便会吓得烟消云散。    如何不怕。    六年来,皇帝对她,确实嫌恶,却并不是无幸。    夜深人静,悄然而至,悄然而去,除了如云,没有人知道这位天下人交口称赞的明君曾在她身上渲泄了多少欲望和怒气,常常突如其来,如暴风骤雨般,残忍又狠戾,凶狠又决绝。她试图反抗过,却遭到更深的伤害,一连几天都下不了床,她哀求过,也没什么用,他喜欢她哀求的模样。    可无论他如何放纵,当白天来临,众人面前,他又变作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冷言冷面,眼中充满了厌恶。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无可奈何,他是皇帝,掌握天下,她是他的美人,却也只是这天下的一粒尘埃,没有人,能垂怜于她。    看她兀自出神,如云叹了口气“既然这么怕,你何必。。。”    “如云,萧奂已经长大了。”卫缉熙的目光投到殿门口,光影斑驳间,她想起多年前的夏天,她在如云殿里痛苦的哀嚎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后,一声响亮的啼哭,奶娘抱着孩子对她说“恭喜娘娘,生了位小皇子。”她至今仍记得,当她睁大眼睛看到皱成一堆的小孩儿,那一瞬间的情感冲击。    灰衣的如云跪在床边“娘娘,皇上让奴婢过来伺候您。”    她永远都记得,她生产那日,皇帝没来,皇后也没来,破旧的如云殿里只有她和并不相熟的如云、如月守着孩子。    她的痛苦,她的害怕,她的期待,没有人来接纳安抚。    一直到孩子满月那天,皇帝才在皇后的提醒下给孩子赐了名字,连满月宴也没有,更没有对她的位分有任何晋升,孩子满了周岁,皇帝竟然下谕,要她将孩子放在身边教养,无谕不得出殿,这无疑是一种圈禁。    可她明明是后宫第二位产子的妃嫔,她明明应该得到嘉奖。    她的心当时就凉了,她知道,这一世她都不能得到皇帝的欢心,为卫家带来至高无上的荣宠了。    或许这一切,在她拥有养于卫家外庶女的身份时就注定了。    可是这都无法解释,为何皇帝如此的厌恶于她,暴虐于她。    既然厌恶她,可以不宠幸她啊,既然厌恶她,可以打入冷宫啊,为何还有那些折磨,为何还有了孩子,如今,因为她的身份和不受喜,连累了她的孩子。    她问如云,如云也没有答案。    她只能学会承受,也渐渐的学会将对他的害怕隐没在骨头里,不再哀求和嚎叫,努力在人前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想,如此,他终会失去凌虐她的兴趣,这段时日,他确实对她失了兴趣,已快半年未曾来过,可如今她却需要起他来了,这世事当真难料。    “去吧,如云,快去准备,我有事求他。”    如云看着她期盼的双眼,欲言又止,还是依言退下了。    “娘,你在想什么?”转了一圈回来的萧奂凑到她面前,傻笑着问。    看着面前肖似自己的眉眼,卫缉熙吐了口气,笑道“在想今晚吃什么。”    如今儿子一天天的长大,却因她的关系被困在这小小的如云殿中,她怕自己已不能教好他,她这个窝囊的娘亲,她不想她的儿子和他一样,无力反抗自己的命运,为了儿子,她只能去尝试,至少,从让他出这个如云殿开始。    能让萧奂出如云殿的人,最直接的便是皇帝萧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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