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 却说上回写到,众人俱择了诗题。目下画帛捧着一只玻璃水漏出来,在一旁小桌一侧摆了。宋笙妤上前去将水漏颠倒,即刻有水滴缓缓滴落。 乔素月独立菊旁,凝眉细思,不多时便得了。于是转过身来,走到桌边。提笔而写。 上官婵见她落笔如流水不断,不由上前一步去看。只见这珊瑚红的锦笺上写着: 《折菊》 飞鸾殷勤传青瓷, 初闻更漏化相思。 瓶空枉费离别意, 不如折菊昼夜奇。 才看罢了,那厢宁安帝姬便笑:“我也成了。”众人转头去看,只见她坐在石凳上,石桌上一张锦笺,果然已写过了。 宋笙妤上前道:“我瞧瞧。”拿起锦笺来看,只见宁安帝姬写道: 《挽菊》 雁过剪澄碧, 犹开宝镜啼。 忆菊髻试挽, 离散成乌云。 宋笙妤当下赞道:“剪字用得最好,大雁飞过,竟如在眼前了。难为姐姐能想到。” 宁安帝姬便道:“却也凑巧,昨日我从内殿出来,才过庭院,偏一群大雁飞过,划过碧空,羽翼竟似银剪。” 二人正说话,忽听尹筎笑道:“帝姬,咱们俱已写罢,如今只余下篍妹妹和宜安帝姬你了。” 乔素月亦指了指桌上水漏:“瞧瞧这水漏……” 宋笙妤顺着她手指看过去,见只剩了一些,便问:“篍妹妹得了没有?” 尹篍倚在一旁廊下,闻言探出脑袋来,嘟囔道:“我心里已有了,只是觉着不好,作出来你们倘使笑话我,我不依的。” “谁敢笑话你?”宁安帝姬含笑上前,拉她出来:“既有了便写了罢,好叫你宜安姐姐居末。” 尹篍便想,自个儿年纪小,弱他们一些也是寻常,何必扭捏?便唤渌波,渌波拿笔来,她在墨砚里蘸了墨,执笔写了。 待尹篍写罢,众人纷纷望向宋笙妤,尹篍道:“帝姬,我写罢了,如今只余下你了。” 宋笙妤正立在花边,弯下腰伸手弹花叶子玩。闻言便直起身子,转身过来,扫了一眼,旁人果然俱已得了。当下便道:“别急,你们先看旁人的。待看罢了,我这一首也成了。” 众人闻言,便取了那沓锦笺来看。乔素月并上宁安帝姬的方才已瞧过了,如今摆在最面上的乃是方才尹篍所写。只见锦笺上写着: 《菊灵》 幽淑瓣凝黄, 盈晴叶生翠。 灵秀唯此物, 开后尽无花。 次是微生岚的,上道: 《倚菊》 遥指孤轮玉色添, 指来劲松一脉艰。 东风扶我倚菊看, 笑送烟云至天边。 接着去看,乃是尹箩作的《菊后》: 《菊后》 春发万枝红, 暑月浮绿浓。 消瘦叹穷节, 还看菊后诗。 暂不论诗,尹箩一手柳体却写得极好。宁安帝姬赞道:“箩姑娘的字越发好了。”又去看上官婵的,锦笺上道: 《菊落》 愀卧芙蓉锦,愁开妆奁镜。 宝钗已生尘,明珠投暗林。 星辉古今同,夜夜撒江汀。 何人见菊落,潇潇至天明。 乔素月道:“潇潇二字用得好,纵然菊落无声,想着也是潇潇的模样了。”众人亦道了一句好,那厢宋笙妤拿着锦笺过来:“我写成了。” 宁安帝姬伸手接过来,只见上头仍是一手垂露篆,写的是: 《羡菊》 妆成舒台等风摧, 尽请枝折霰雪归。 忍戮殷殷秋色碎, 酒酣已过羡菊时。 闺阁里的姑娘作诗写词极少用锐字利词,宋笙妤却用了个“戮”字。难得的是用着不觉肃杀,反倒令人叹息。宁安帝姬将锦笺放下,又拿出一张来看,这是尹筎的,上头写道: 《新菊》 菊香隐入乱石间, 一度金秋事事新。 烹茶何以必赌书, 无非旧日总成欢。 又看乔今星的,乔今星笑道:“我不会作诗,不过胡乱写了一首应景。”众人看去,只见写着: 《憾菊》 素盆栽菊住, 日久消余馥。 弃掷懒挂帘, 露浓憾秋月。 大家看了,都说很好,又看尹筑的。尹筑最是恬静安适,笔下诗词亦然。众人看去,果然如此: 《菊傲》 芳水绕竹舍,清菊拥菜园。 明溪显游鱼,暗香淡鸿雁。 寂寂闻蚕声,悠悠过稻田。 傲骨天然在,浮生醉清闲。 大家都点头说:“果然静谧安乐,筑姑娘这诗是淡极知味了。” 如今只余下尹筠的一首未看,宁安帝姬拿着锦笺看,上面写道: 《胜菊》 入冬菊已颓, 靡靡晓寒随。 展笺表余心, 落笔胜坠废。 待看过一回,众皆立着细品。末了宋笙妤笑道:“我最喜筑表姐的《菊傲》,姐姐的《挽菊》次之。” 宁安帝姬颔首附和:“旁的不论,筑姑娘这首《菊傲》确然当列第一。” “《菊傲》确然好,另有筎姑娘的《新菊》,倒也委婉动人。”乔今星道。 乔素月在旁道:“依我之见,筑姑娘的《菊傲》当属第一,《挽菊》居次,第三当属《新菊》同篍姑娘的《菊灵》。难为她年岁小,却能写尽秋菊灵秀。” 又说过一回,众人这才定论,都推尹筑的《菊傲》为首,《挽菊》为次,另有《新菊》、《菊灵》同列第三。一时又吃了一回酒,说了些闲话,见天色已晚,皆起身告辞。 乔素月临走时道:“过两日我还席,还请二位帝姬赏脸。” 宋笙妤朝她眨了眨眼睛,立在那里俏生生的,道:“我自然要去,别忘了你们还欠着一首咏海棠的诗,尚未写来给我。” 微生岚吃多了酒,闻言踉跄一步,被侍婢扶住。她指着宋笙妤笑骂:“好啊你,我只当你忘了,原来你还记着!且等着罢,我自今日往家去,必然开始苦思冥想,耗尽神思。待素姑娘还席,我们定给你。” “这便说定了,不许你赖账。” 待说定了,才各自归家去。 宋笙妤与宁安帝姬因想着天色已晚,华清池又有新鲜的瓜果米面,当下便决意不回宫里,今日就在园子里住下。宋笙妤道:“这里俱都是服侍我们的人,除了侍卫,再没旁人。没那些嬷嬷蝎蝎螫螫的,倒轻松自在。我自小就想着,日日住在这里才好呢。” 因宋笙妤说今日想同她一并睡的缘故,宁安帝姬此刻正吩咐画楼铺床熏被。闻言便笑她:“怎么不成?左右着园子父皇已赐了给你了,只等着你出嫁了,随你爱住多久,谁还能管着你。” “总提及出嫁的事。”宋笙妤手里捏着一只柿子,一面剥皮一面绕着圆桌绕圈子,走至宁安帝姬身后,忽然弯腰在她耳边笑道:“莫非是姐姐恨嫁?” “胡……”宁安帝姬才要开口,一枚剥了皮的柿子便送到唇边。她只得启唇吃了,竟不及反驳。 宋笙妤脆生生地笑着说:“姐姐不说话,我就当是了。” 宁安帝姬无奈,待吃了那枚柿子,才又爱又恨地拧了拧她的脸。“你怎么这样坏,真是坏透了。” 二人在园子里住了一夜,次日亦不见宫里来人催,便又壮着胆子多住了两日。拢共住了七日,不见宫里的人,也不闻乔素月还席。 宋笙妤奇道:“奇了,素日我往外来,至多两日,母后便要催着回去。这一遭却稀罕,竟不见她催我。” 宁安帝姬正做针黹,上头绣着龙,预备绣完了,就取下来裁成荷包,进给今上。闻言道:“许是见你今日兴致低落,私心想叫你在外散散的缘故。” 宋笙妤虽觉她说得对,到底心里存疑。乃至用罢了晚膳,冷不丁道:“我要回宫去。” 宁安帝姬被她唬了一跳,“心宝!” 那厢宋笙妤已命人备车,又道:“我悄悄地回去,姐姐留在这里。若是无事,立刻就回来。” “你真是胡闹!”宁安帝姬将她强按在椅上坐着,道:“如今宫门已下钥了,你如今进去?” 宋笙妤原就做过这样的事,并不十分在意,只道:“令人再开就是了,不过是小事。” 宁安帝姬仍要劝她,却听她道:“姐姐别劝我,我今日一定要回去。”说着,忽问她:“兴许姐姐已知是什么事,只是不告诉我?” “我|日日都同你在一处,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宁安帝姬移开目光,轻声道:“你若要回去,也该换身衣裳。如今常妆素服的,像什么模样?” 宋笙妤听了她的,命画帛和描绫服侍她往里间去换衣裳。宁安帝姬见她进去,招来画楼,悄声道:“命人快马回去传话,禀皇后,就说拦不住了,宜安帝姬要回宫。” “是。”画楼悄悄退出去。 宋笙妤换了衣裳出来,车马已经备齐,便出了园子,坐上车回宫。在宫门口果然被人拦住,又等了一刻,才得入宫。 知锦并上问绢被她留在朝阳宫里,见她回来,二人忙引着宫人上前行礼。她叫免礼,一面往里去,一面问:“近来宫里出了什么事?” 二人面面相觑,不敢作答。宋笙妤加重了声音,道:“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你们不说,我也能从别的地方听到!” 二人噗通跪倒在地,只听知锦小心翼翼地回话:“回主子话,皇上……皇上给夏国王长子赐婚了……” 问绢小声吸气,唯恐她略有不喜自个儿就遭殃,却还是添了一句:“赐了乔氏庶长女为王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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