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会议室坐满了人。 陆向宁在投影大屏幕前拿着电子激光笔在陈述着:“8月到明年的2月份,是项目一期工程,占地面积为300亩,我们将首先开发建设基地的核心,此次项目是一个系统工程,由于系统工程有其内在的规律,需要通过与之相适应的管理模式、管理程序、管理方法、管理技术去实现,所以需要有相应的资质人才统一管理,与此同时,此次项目的设计遵循了“生态优先、尊重自然、融入自然”的原则,建筑造型、色彩和选材最大限度体现出游乐园的主题化和生态化,均将采用地方天然材料和环保材料……” 姜半夏的全部注意力却放在会议桌顶端坐在轮椅上的黄佩茹和坐在会议桌旁边挨着的肖鸣予和苏桦三个人身上。从刚才简短的介绍和小任在会议前那一通八卦总结得知,轮椅上的黄佩茹是陆向宁的妻子,而苏桦跟肖鸣予的关系似乎很亲密,肖鸣予又跟黄佩茹很熟悉要好的样子,陆向宁之所以能开这家事务所,80%的功劳得力于黄家的势力;至于肖鸣予和苏桦的身份背景则十分模糊,简而言之,肖鸣予将和姜半夏在以后的日子一起共事,而苏桦好像是被黄佩茹临时拉过来的一个朋友而已。姜半夏的视线落在化着精致妆容的苏桦身上,那个从一出场就吸引人眼球的女人,整个人的气质像极了女明星舒淇,那一身修身连体高腰OL职业裙更将她那完美的身段展示无余。 姜半夏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甲,修剪得短短的,像个男生的手,大腿裤子上也沾着几道油漆痕迹,她咬紧嘴唇,下意识地用手指抠着那道油漆,眸子里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自卑。 “小姜,你上来说一下补充后的安全措施方案。”陆向宁的视线落在姜半夏身上。 姜半夏惊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从刚才就一直在走神,而大家的目光现在都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包括苏桦和肖鸣予,姜半夏不由地挺直腰板,咽了一口水,装作很沉着地拿起面前放着的蓝色文件夹,然后走到投影白布前,眼神里闪过一抹胆怯,她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然后呼出一口气,抬头挺胸地说道:“除了制定相应的项目安全防范管理制度,以及把能源节约放在首位,我们还要定期开展安全教育,提高员工自身安全意识和维护顾客安全意识,防止意外事故的发生,定期做好设备维护保养,保证设备安全运行,下面请看大屏幕……” 慢慢地,姜半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她的面色开始变得严肃和认真。 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议终于结束,而时间亦到了中午用餐时刻。 “一起吃个饭吧,苏小姐。”陆向宁推着黄佩茹走出会议室。 前面和肖鸣予并排走着的苏桦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一眼黄佩茹,又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面色平静的陆向宁,苏桦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了,我还有事。” “那怎么好意思,今天要不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我还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过来呢。”黄佩茹柔声挽留。 苏桦笑着迎上黄佩茹的眼睛,从她的眼睛里,苏桦竟然窥探不出任何多余的意思。 “不要紧,跟其他人比起来,我最多的就是时间。” “开车来的?那正好,顺便带我去个地方。”肖鸣予冲着苏桦抛了一个媚眼。 “好,那我们先走了,陆总,陆……夫人…”苏桦郑重道别,然后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离开事务所。 漂浮在空气上方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完整无误地飘入陆向宁的鼻腔,他看着苏桦和肖鸣予离开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好饿,老公。”黄佩茹撒娇。 “好,带你去吃饭。”陆向宁回过神。 某露天咖啡馆。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这?”苏桦吃了一大口杯子里的红豆冰。 肖鸣予耸耸肩,看着周遭清幽的宜人景色,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说道:“对了,我梦到你了。” 苏桦扬眉,抬眼,一副“你又来了”的无奈。 “上次你就说过了。” “不,不是那个梦,是前几天刚做的梦,我梦到我们去了海边,那个绵长的海岸线美得一塌糊涂,沙滩很大,沙子很软,只有我跟你两个人……” 苏桦不置可否。 “你还想单身多久?”肖鸣予继续道。 苏桦支起下巴,眨着眼睛无辜委屈道:“没人要,咋办。” “是你不要男人吧,大姐。”肖鸣予一口反驳。 苏桦愣了一下,接着居然咯吱咯吱地笑起来,像是听了一个很大的笑话一样,旁若无人地笑起来,声音越笑越大,到最后,眼泪都笑了出来,而肖鸣予就坐在那里,任由她放肆地哭笑着。 “对不起,我失态了。”苏桦用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你该不会对我哥还余情未了吧?”肖鸣予正色道。 苏桦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对着手机屏幕,重新涂了一下,然后直勾勾地对上肖鸣予的怀疑:“我有那么缺爱么?”说完,站起身。 “走吧,我还有事。”苏桦俯视吃着盘里意大利面的肖鸣予催促道。 肖鸣予闷不吭声三下五除二将盘子里的意大利面全部消灭,然后抽出一张纸巾,站起来。 “你先走吧,我坐公交回公司。”肖鸣予擦着嘴角。 “也好。”苏桦不带任何感情地转身径自离开。 肖鸣予眯起眼盯着苏桦的背影,脑海里在回想刚才苏桦一边哭一边笑的模样。 晚上六点,拓跋设计事务所内。 “哎呀,终于做完了,累死了,这下可以回去睡个安稳觉了。”小任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僵硬无比的脖子,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补觉。 “喂,今天是周四,有聚餐。”小哲提醒道。 “啊啊啊,对啊,天呐,我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聚餐?”姜半夏从一堆设计图纸中抬起头。 “是的,聚餐,这是我们陆总定的规矩,每个月的15号都会举行一次聚餐,要么是内部聚餐,要么就是加上项目相关负责的其他合作同事,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小任解释道。 到了一家名为“蓝色船”的饭店门前,姜半夏鼓起腮帮子,走在聚餐队伍的最后面,她掏出手机给姜母打了一个电话,却无人接听,于是顿了一下,快速发了一条短信给姜母,发送成功之后,将手机放进包里,眼角的余光却瞥到饭店门口旁边的一辆商务车前站着的陆向宁和肖鸣予,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视线也盯着饭店大门口看,姜半夏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有一个身形微胖但穿着十分商业范的中年男人正被几个人围着一同走进饭店大厅。 姜半夏努了努嘴,迈开腿,走向饭店大厅,却在离陆向宁和肖鸣予最近的位置放慢了脚步,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你和苏桦……” “怎么?你吃醋?” “别胡说八道……”陆向宁皱起眉头,深不见底的眸子继续看着空无一人的饭店大门口:“纪念碑被砸烂的事舅舅已经知道了。” “哦,是么?”肖鸣予一副事不关己的语调。 “不过他还不知道是你干的……你怎么看,是重建纪念碑还是就这样撤掉?” “无所谓,反正你还是会扣我工资,不是嘛。”肖鸣予双手插在牛仔外套口袋里,微微低下脖子,一只脚漫无目的地踢着水泥地面。 “当然,纪念碑是你砸碎的,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鲁莽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时,陆向宁的手机铃声响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陆向宁往旁边走了几大步,一边回避肖鸣予,一边拿起手机接听。 肖鸣予耸耸肩,大摇大摆地准备一个人走进饭店,却在走上台阶的时候,发现愣在那里的姜半夏,她侧着身子,两道细眉微蹙,眼睛里流露出万分的惊讶和不解,一副想要开口询问什么又不想主动开口的模样,她的视线忽地在陆向宁的身上流转。 肖鸣予撅起嘴,回过头看了一眼仍旧站在那讲电话的陆向宁,旋即转过脸望向姜半夏,然后走近,微微弯下腰,一张俊脸凑近,漫不经心地问道:“干嘛?在等他?” 姜半夏被这样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着实惊了一下,她后退一小步,微微红了脸,快速跑上台阶直到推开旋转玻璃大门她都没有回头。 肖鸣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没有任何含义的弧度。 姜半夏没想到前来聚餐的约莫有20几个人,一大群人围在一张偌大的圆形餐桌前,不停地有服务生敲门进来上菜,在她身边坐着的几个人都是她不认识的,小任和小哲他们坐在她的对面正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时不时发出笑声,小任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熬了几个通宵的倦意;因为距离有点远,周遭又太吵,姜半夏完全听不清小任他们在说些什么,而她身边坐着的几个陌生同事亦是完全忽略她,径自和旁边的人谈笑风生,姜半夏偷偷吸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橙汁,喝了一大口以此缓解身处于此的不自在。 坐在上位的是那个在饭店门口看到的穿着价格不菲的西装的中年男人,姜半夏猜想这个男人就是陆向宁口中的“舅舅”。此时,中年男人面带不深不浅的笑意和旁边几个级别似乎比他低的男人觥筹交错,而其他几个男人脸上挂着一层阿谀奉承的笑容,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坐在中年男人右手边的陆向宁,他的脸依旧一贯的清冷,只有中年男人跟他说话时,才多了几层谦卑和恭敬。 姜半夏极其讨厌这样的氛围,她小心翼翼地扫视了一圈,探究的眼神就那样直直地落在坐在靠包厢门最近的肖鸣予身上,他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安静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在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后皱起眉头,似乎是不合口味,然后眉头舒展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姜半夏偷偷抿嘴眉眼浅笑,再次抬眼时竟与肖鸣予望着她若有所思的视线在空中相对,姜半夏立即像做错事被逮个正着一样慌张地别过脸,假装在和旁边的人聊天。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黄正祥(黄佩茹的父亲,拓跋设计事务所实际控股人)站起身,拍了一下手。 偌大的包厢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黄正祥身上。 “我们欢迎马总说几句话。” 席间似“训练有素”地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姜半夏虽慢了半拍,却跟着大家一同拍起手来。 “好好好。”马长贵扬了扬手,示意大伙儿停止鼓掌,面容慈善。 “关于这次乐思游乐园项目开工在即,希望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姜半夏表面上在认真地听着马长贵的讲话,注意力却时不时地飘向肖鸣予那里,因为她看到肖鸣予依旧在“目中无人”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眸子里映着的这个男人,让姜半夏越来越好奇,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这种魔力并非偶然,姜半夏不断地回想和肖鸣予撞见的场景,记忆好像在某一个时间段卡住了一样,让她感到抓狂和气馁,这个男人,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姜半夏回过神,耳朵里听到了马长贵一反“常态”地严肃道:“关于纪念碑被砸烂的事情,拓跋设计事务所的陆总应该付全责,不要以为简单的一份书面报告就完事,你们以为3万多块对集团而言是个小数目是吧,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在这里,我尤其要提醒作为主设计负责人的拓跋事务所,不要光想着追求你们口中所谓的什么狗屁建筑艺术,然后肆无忌惮地乱烧钱,连纪念碑是谁砸烂的都不知道,你说我怎么放心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你们做?”马长贵说到最后,用拳头敲了敲桌子。 “马总,喝口水,喝口水,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那个混蛋的。”与马长贵相隔几个人的工地负责人之一站起身,点头哈腰地给他空的茶杯里添了一些开水。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被任何别有用心的家伙抓到把柄,这个项目很特殊,5年前那些死者家属们都是一群狮子大开口的社会败类,死的人,一辈子都赚不了几个钱,一条命居然要价几百万,妄想通过我们给的赔偿金发大财过着逍遥的日子,要是再出现被这类人渣有机可趁的意外……” 姜半夏拳头捏得嘎嘎作响,她的脸滚烫滚烫,拼命地咬住嘴唇,因为隐忍而眼睛充血,马长贵的这些言论让她“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好了好了,马总……”坐在马长贵身边的黄正祥及时劝阻,然后面向大家,一脸的歉意:“我们马总这几天几乎没合过眼,这个项目上面压得特别紧,所以,大伙儿理解一下,来来来,我们都举杯,敬马总一杯,辛苦马总了。”黄正祥带头举杯起身,席间坐着的每个人纷纷站起身。 姜半夏使出全部的力气才支撑自己站起来,但她始终低着头,透过盛着葡萄酒的酒杯里看着摇摇晃晃的灯光。 这一切悉数落在肖鸣予的眼眸里,肖鸣予不动声色地眯起眼。 过了一会儿,马长贵和陆向宁他们似乎是有事,决定先行离开。 大伙儿明显放松下来,一群人借着酒意有说有笑,包厢里瞬间恢复生机,热闹非凡,有的甚至临时组局,在包厢内提供的牌桌上打起扑克。 浓浓的烟酒味不断地抓挠姜半夏的肺壁,每呼吸一次,便感觉身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要涌出来,她厌恶地紧锁眉头,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先走的时候,余光瞄到消失在包厢门口的肖鸣予的身影,她咽了一口水,拿起身后的背包,轻手轻脚地跟着离开,并且关上了门。 耳膜有了片刻的宁静。 她愣了几秒,然后盯着肖鸣予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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