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风行烈。对于你，和你们，没有丝毫记忆。”风行烈挑了挑眉，对凤凰即将出现的失落表情充满好奇。 谁知道凤凰只是愣了愣，很快便如释重负一般笑出了声，“呼……我就说嘛！原来，你只是长得像，根本不是二蛋！” 风行烈冷笑一声，“女人，你没明白……还是说，你只想自欺欺人？” 凤凰也学着风行烈的样子冷笑，“不！我都明白！我的弟弟，二蛋，虽然蠢顿可欺，但却最是善良，你，不是他！” 风行烈没来由地生气起来，抓住凤凰脖子低吼道：“我从来都不是善良的人！是你们一厢情愿！”凤凰的脸仿佛和遥远记忆中善良美丽的母亲的脸重合起来，那个一直让自己做个好人的母亲，一生坚持高洁地活着的母亲，最终却死得毫无意义！而他空有一身力气，甚至不懂得报复仇人！ “我虽然忘记了关于你的记忆，但我还清楚记得我曾经生活过的地狱！我娘善良，但她却天真地引狼入室，好心收留的路人毁了她一生高洁。我爹善良，但他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所以现在，我是风国皇室的私生子。” 风行烈一直以为，只要一直当娘口中的“好孩子”，就能获得父母的爱，让他们家永远维持“家”的样子。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阿爹的孩子，而是母亲委身于“圣人”生下的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所以阿爹才会一直对他怀有敌意。 刚知道真相时，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很快，他又想到了更深一层的道理，如果当初，父亲不那么软弱，阿娘就不会违背心意对强者屈从。又或者他娘足够强大，宁死不屈，那也不会有他的出生。 “哪有什么善良，不过是不敢反抗！那些软弱的人，终究死在乱世强者的刀下。”风行烈望着凤凰，又仿佛在望着年幼时候的自己。 小时候他身体强壮，力气惊人，却让弱者恐惧、远离甚至想要谋害他。阿娘让他“别打架，当个好孩子”，于是他就一直当个“善良”的人。直到阿娘好心收留的路人觊觎她的美貌，直到阿爹不堪其辱奋起反抗却反而死在贼人刀下，直到阿娘含恨自尽……他还在遵守着“好孩子”的约定，忘记自己那一身天生神力。 人跪久了，会忘记自己站着的样子…… 凤凰不敢相信二蛋的内心竟扭曲成了这样，错愕下咆哮道：“这是世道的错！不是人的错！” “哈！这是世道的错……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样天真的话！”风行烈满脸复仇的快意，“所以呢？世道现在屠了城，你的天真能让死人复活吗？” 凤凰想起一路看见的人间地狱，想到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人造成的，愧疚于是自己引来了这个恶魔…… 善良有用吗？善良有时候甚至是有害的！ 那善良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不……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善良的人何辜？弱小的人又何辜？不强大不是被无情屠戮的理由，心怀悲悯不是活该送死的借口，强者之所以变强，不是为了凌虐弱者，不是为了不受欺侮，不是为了争得一切，而是……而应该是，为了实现心中的道义，让世道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凤凰强忍下心头的万般情绪，颤抖着和风行烈说：“你本该懂得，敢死营中你受到过很多人的恩惠，也杀了很多人，你本应该从这段经历中懂得很多，你只是忘记了……二蛋……” 凤凰知道现在的二蛋不可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她深呼吸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又坚定地看向二蛋，“离岛怎么样了？” 风行烈愣了愣，惊讶于凤凰上一秒还仿佛还想把他吃掉，下一秒却恢复冷静的本事。 “那里已经成了我的地方。” “我是问，离岛的人怎么样了？” “弱小的关着，有用的为我卖命。等到他们都习惯了跪着，世界将按照我的计划，一直运转下去。”风行烈向天空张开双臂，仿佛在描画着脑海中的王国蓝图。 “风都已经成了死城，没有人民，又算什么国家？”凤凰瞬息间已经分析好了形势，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她，那个因为害死一村人而内疚到想一命偿一命的自己，她的手上也沾染了人血，甚至她的心，如今面对一城生命的消逝，也能够快速恢复平静。 “让离岛的子民也成为你的子民，重建风国，像以往的皇帝一样治国吧。”在凤凰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既然风梨花……既然能当皇帝的只剩下风行烈一人，那便暂且放下过往恩怨，让活着的人恢复正常生活再说吧。 可惜，风行烈和凤凰显然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刚刚已经说了，有了天山的秘密，我就可以无限复制不死军团。子民？我不需要那种好吃懒做的寄生虫，只要他们不断给我繁殖，提供不死军团的原材料，就行了。之前傅双桦总说要一个可以运转的风国，但有了敢死军团，又何须心怀鬼胎的臣民？” 凤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你要那些怪物做什么？” “自然是天下归一，成为世界唯一的王！”风行烈抓起妙云的头颅，后者还活着，但生命气息越来越虚弱了。幸好陈君砚方才被鬼七敲晕，不然口没遮拦冲撞了风行烈，怕要小命不保。 风行烈提着妙云重新回到皇座上，睥睨着凤凰，“你一直只看得见一人、一城、一国，却看不见天下。像你这样的凡人，本就无法和我等天生的强者为敌，唯有一点点人格魅力和机智，能够聚集起一群三教九流为你卖命，稍微建立些反抗的力量苟延残喘罢了。可惜……你太在乎那些棋子的生命，终究成不了大气候，不然你倒是能成为我手下的得力干将。努力一下，应该也能和傅双桦一样，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凤凰这才终于弄明白，之前那个洞穴，本就是风行烈和傅双桦的据点，是她过于信任二蛋，才一直没有发觉其中的不协调。 只是……“傅双桦知道你的意图吗？” 据凤凰对双桦的了解，她不会对敢死军团组成的王国感兴趣的。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对这些不感兴趣，而我手上，恰巧就有她感兴趣的东西。” 凤凰实在想不出来双桦联手前世杀她之人的原因，便忽略风行烈“你求我我就告诉你”的表情，问道：“傅双桦性子高傲，能看得上什么东西？她倒是很想把风家踢下皇帝宝座。”这样，就没人能逼她入宫为妃，以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 “看来，你姐姐了解你，你却不太了解她。”风行烈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凤凰的反应，“她想要的，是你，你的命！” “你该不会以为，你引起的那场大火，傅双桦能够毫无损伤地脱身吧？” 凤凰当然不会认为双桦能毫发无伤，相反，那时候凤凰就是想着同归于尽，是……想把双桦置之死地的……只是双桦在凤凰印象中太过强势也太过强大，再次重逢看见她还是往日模样，便下意识以为她根本没受多大影响。 “这么说，你想要把我的人头送给她了？”凤凰自嘲地笑笑，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杀头当礼物送给自己的亲姐姐，真是八点档狗血剧都不敢这么写。 “不……所以说，你还是不了解你的姐姐。”风行烈接着说，“她恨你入骨，但也同时对你极度迷恋。让她知道你一直在我的禁锢下而又求而不得，才能让她一世为我效命。” 凤凰咬牙，“如果我宁死不受你桎梏呢？” “那正好让离岛老弱为你殉葬。” …… 凤凰脑海中被两个字大大占据了思考的空间——绝境。 一来是为昔日最信任的兄弟，完全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心思诡谲的奸雄而感到的绝望；二来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而唯一想要解救离岛百姓的愿望，也难以实现所感到的……绝望。 命运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关闭了所有的出口，不留一扇门，也不留一扇窗。凤凰想，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她都是抗争着过来的，也许终于到了尽头，就像上一生临终时躺在白茫茫的房间，孤独地等待生命最后一刻那样，也许现在的她也应该停下来，静静等待命运最终的选择了。 人争一世，难道还能争得过命吗？ 凤凰一直硬挺着的身子软倒下来，她已经很累了，她只是一直在硬撑。她想，我都已经残疾了，软弱一点不好吗？ 她大大的眼睛望向辉煌的大殿，外面阴云密布，大殿上却灯火通明。突然一只小小的飞蛾，飞到了风行烈身后高墙的烛火旁，先是绕着灯光试探，然后突然地发力，朝着亮光一头栽了进去。 火光一瞬间大盛，随后是浓浓的黑烟和轻微烧灼的味道，让凤凰想起上一生拿电蚊拍打蚊子时候的场景。 刹那间，凤凰想，风行烈说的是对的。哪止人与人，人与其他物种之间，不也一样，一直存在着弱肉强食吗？ 只是总会有些飞蛾愿意扑火，总是有人能够摆脱主流，宁愿把生命浪费在追求虚无的希望上，也不愿意沉迷于杀戮和争夺。 如果命运把所有的门窗都关闭了，那，就尝试着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一条出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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