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水池的长凳边,披着蓝色条纹大毛巾的白雨笙安静地站在教练的背后,等待他看完自己写的训练计划,同时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摩挲着光滑柔软的黑色泳帽。    薄薄的笔记本终于翻到了最后写有文字的地方,白雨笙隐隐听到教练咂了下嘴,不由得心稍稍一紧。    “……怎么样?”    教练拍拍旁边的空位让她坐下,英俊成熟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    “我让你休息两天,结果你写了这种东西出来?”边说着,他边随意地往前翻了两页。    听出他语气里的责备,白雨笙低着头有些不服气地揉着手里的泳帽,“你要我怎么休息?待在家里睡一整天觉吗……我放假留在上海就是为了训练的啊。”平时从容温驯的声线罕见地流露出委屈和不满来。    教练叹了口气,把笔记本翻回第一页。    “你现在训练的目标是什么?”    “全国大学联赛的冠军。”不假思索。    “明年的?”    “今年的。”面不改色。    教练扶住了自己的额头,“白同学啊,我承认你的确是很有天赋,但体育竞技这种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知道。”    白雨笙的口吻非常平静,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却透着不理智的固执,教练只好更仔细地跟她解释,“要是期限为一年,我可以保证能把你训练成全国冠军,但现在我们只有三个月。想要在短短三个月里提升到这种程度,训练的密度和强度会大大超过你身体能负荷的极限,你会废掉的。”    见白雨笙下意识想要张嘴反驳,教练加重了语气又补充了一句:“没人能做到。”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并且远比柔和娇弱的外表看上去那样坚毅好强,但有些事情不是有决心有毅力就能做到的。    “如果我把每天的训练时间延长两倍呢?我可以从早到晚都呆在这里的……!”白雨笙倔强地抓住教练的手臂,表情诚恳又急切地问道。    教练摇了摇头,叹息着摸了一下她湿漉漉的脑袋,把笔记本还给她。“有上进心是好事,但是偶尔也放慢脚步看看其他的风景吧,你这个年纪不该把竞技当成一切。我记得你说过并不打算成为职业选手吧。”    正语重心长地劝说着白雨笙,不远处有位同样打扮的女性教练叫着他的名字,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喊他过去。    教练看了看咬着嘴唇、神情中饱含不甘的白雨笙,压低声音最后提醒道:“既然你今天来了,就留下来练习吧。但是这个——”他指着已经被捏皱的笔记本,郑重地强调:“不准照这个练。”    “……知道了。”    等教练离开后,白雨笙一言不发地翻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写的训练计划。    她考虑时间分配的时候就知道多少会勉强自己,但真的有那么荒唐吗……?    这种程度的艰难她明明不怕的,为什么反而是教练坚决而严肃地泼了一盆冰水在她头上呢?    【你会废掉的。】    【没有人能做到。】    【这个年纪不该把竞技当成一切。】    脑海里像是坏掉的录音机,不断来回播放这几句话。听得白雨笙太阳穴隐隐发疼,她将头靠在拿着笔记本的手腕上,紧紧地闭起双眼。    自己的确是不打算成为职业选手,也不想把跳水当成贯穿整个人生的主线。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她能为之全心全意奋力拼搏的时间才有限,才更不能放慢脚步啊!为什么教练不理解呢!    她只是想……站到她该站的位置上去而已啊。    事与愿违还在继续。    随便吃了些东西解决午饭后,白雨笙裹着毛巾,从空旷的观众席上心不在焉地旁观着其他学员的训练。    教练让她自己练习,可她并不知道现在能练些什么。按照之前那种训练进度,根本不可能在三个月内达到她预期的效果,那样的练习没有意义。    明明这里的场地并不比市级比赛时候的场地大,她却觉得那十米跳台离自己更加遥远了。    其实比起三米高度的跳水项目,她内心更喜欢十米,可她身体条件的优势并不能在十米跳水上完美发挥,高中状态最好的高三那年也只是在省级比赛上拿了一个季军,勉强站上了领奖台。    但她一直不愿意放弃这个项目,甚至畅想有一天她的十米跳台的成绩能超过三米跳板。    而现在,大概连全国比赛的十米跳台决赛都要进不了了。上海这边光是F大那几个的实力就已经超出她许多,尤其是陆梵歌,她的十米跳台成绩一向都比三米还要出色,甚至常常在比赛中超常发挥。    白雨笙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还会面对“喜欢的项目”和“擅长的项目”的取舍,心中无比动摇。    摆在第一位的,毫无疑问是胜利。如果没有这种觉悟就没必要参加比赛了,就如陆梵歌说的,在自家学校的水池里跳着玩就够了。为了更有效率地朝胜利前进,多半教练会劝她放弃喜欢却不那么擅长的项目。    虽然对利弊心知肚明,但她感情上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自己在更喜欢的那个方面反而没有天分,太可悲了。    更令她痛苦的是,就算放弃了十米,也不一定能拿下今年三米的冠军……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不愿做出牺牲让步之后却只是徒劳一场。    白雨笙就这么坐在观众席上矛盾着、挣扎着,度过了一个下午。    到了该回去的时间,她魂不守舍地走进更衣室换衣服,正准备脱下泳衣去淋浴冲澡的时候,她发现了衣料边缘磨损得快要透明的地方,迟疑了。    这件泳衣,从高二穿到了现在呢……是十米跳台比赛第一次拿金牌的时候,她买给自己的祝贺礼物,很贵。    虽然那个只是小小的市级冠军,但她下了决心,到下次拿到更高级别的冠军之前绝不更换。    结果,就这样穿到了现在。    而之后,大概也没机会心安理得换掉它了。    她面对着更衣柜发起呆,触物生情的感伤和沮丧中,尚有一丝顽固的倔强未泯灭,如多云的夜空中透过云层微微闪烁彰显存在的北斗星。    白雨笙最终还是不愿光凭理智和理论就这样妥协,她决定今天再留下来试一试。    她拿起手机往周家的座机打了个电话,报备说要训练至晚上,晚饭不用等她回去吃了。    到了晚上十点多,场馆里面的照明灯依旧全开,但还留在这里训练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白雨笙仰面躺在十米跳台的中端,心不在焉地玩着手里早就空掉的运动饮料瓶。    在附近随便解决了晚饭后,她回到俱乐部,在更衣室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换上泳衣来到练习十米跳水的区域。    从简单的一周翻腾,到难度系数很高的空中转体,她一个一个试了一遍。每一个动作都有认真去做,但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通过这种行为得到什么、验证什么。    如果不能在正式比赛的时候站在这里,现在跳多少次都没有意义。    她朝被池水映得波光粼粼的天花板伸长手臂,泛着忧郁涟漪的清澈双眸像是被这光亮刺痛,闭了起来。    闭馆时间是晚上十点半,她还有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不想浪费,但这点时间对此时的自己来说又能收获什么呢?    白雨笙无奈地叹息着,站起身正准备用升降机下去,但忽然有个念头闪过脑海,让她再次走到跳水台的前端。    又高又远的天花板此时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旁边的三米跳板看起来是那么不起眼,跳水池也好像小了好几圈。除了当下站在这里的这个人,所有人都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她。这里是整个比赛场的最高点。    一边体会着站在此处的熟悉感觉,她一边闭上眼睛,漆黑的眼前像是幻灯片一样闪过一组组跳水的动作。    虽然有点不自量力,但她最后还想试试看陆梵歌在市级比赛上的那套动作。    “噗通——”    结果意料之中的遗憾,她甚至来不及在入水前完成所有动作,更别提压水花了。    水花溅得很高,直到白雨笙游到岸边回头看去都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她苦笑着摇摇头,上岸回到更衣室。    打开更衣柜拿出淋雨洗澡要用的东西后,她正打算进公共浴室,却注意到手机的提示灯闪个不停。    她拿起来查看,是一通未接电话和一条来自周妈妈的短信——    【女孩子大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让小楷去接你了。】    什么?接她?    白雨笙瞪大眼睛,又看了看短信发过来的时间。    九点?!现在都十点二十了!    周泽楷的脚程应该比她快不少,那岂不是十点之前就已经到这边了?    俱乐部的场馆没有通行证可是进不来的……    白雨笙又点开那条未接电话。    周泽楷,九点五十二。    我的天哪——一想到他已经在联系不上自己的情况下已经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小时,她根本顾不得洗澡换衣服,直接在泳衣外面套上T恤和运动裤,拿上尼龙包就朝出口小跑而去。    气喘吁吁地来到俱乐部的正门口,却并未看到类似周泽楷的身影。她连忙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的手机正显示关机状态。    该不会是手机没电了吧?这下可麻烦了……    白雨笙有些懊恼地捋了捋湿润的头发,四处环顾了一下,见门口保安室的灯还开着,便提着包跑过去,轻轻敲了敲窗户后踮起脚询问:    “请问,有在大门口见过一个高高瘦瘦、长得很……不对,应该是戴着口罩的——哎……?!”    四道目光看过来,两道是穿着保安制服的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另外两道则是……她正在找的人?!    白雨笙像是见鬼一样瞪着眼睛,看着把口罩套在下巴上、嘴角挂着水果汁水的周泽楷。    这是什么情况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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